柳舜华对贺玄度确有企图。
可这份企图,更多的是仰慕。
上辈子,她是长嫂,他是小叔。
她只能将他放在心底,妄念一生,便不自觉压下。
这辈子,她是寻常闺阁女,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嫡子。
纵使依旧无缘,但至少也要给贺玄度留下个好印象。
柳舜华对着贺玄度略一福身,“公子,昨日认错了人,实在失礼。我那位朋友腿脚有些不便,是以才多有得罪。”
她言辞恳切,举止有度,怎么看都不像是轻浮之人。
邱长临憋不住,大笑了起来。
众人跟着哄笑,“贺玄度,这就是你说的纠缠不休,哈哈哈。”
贺玄度愣了一下,默默打开羽扇,不停地扇着,试图缓解尴尬。
柳舜华自觉应答并无不妥,不知他们为何突然发笑,只是不解地看着贺玄度。
贺玄度觉得有些丢人,忙低头用羽扇遮挡住脸。
“这位便是柳小姐吧,原来你在这里。”
清亮的嗓音响起,伴随着环佩叮当,一群贵女们缓缓从桃林中走出。
走在前面的那人,生得极美,人群中一眼便能瞧见她。
柳舜华对她再熟悉不过,她曾经的小姑,相府幼女贺容暄。
贺容暄身侧,则是长陵侯府嫡女李舒君。
李舒君对着站在前方的贺玄度行礼,“二公子好!”
贺容暄跟着不紧不慢道:“二哥好!”
嘴上说着好,身子却半点也未动,贺容暄一向不喜这个二哥,虚礼都懒得做。
贺玄度拿开羽扇,瞥了贺容暄一眼,转头对着众人道:“这里浊气太甚,走吧。”
贺容暄气极,上前便想要与贺玄度理论。
李舒君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
待贺玄度一行人走远,贺容暄甩开李舒君,“你干嘛要拉住我,我就看不惯他那张狂的样子。”
李舒君笑道:“你们自家兄妹,在这里吵嚷起来,只会让人看笑话。他那人品性如何,自不用你说,何必呢。”
贺容暄忿忿道:“他算什么东西,若不是祖母疼爱,谁将他当回事,也敢对我甩脸子。”
说完尤不解气,随手折了一枝桃花,狠狠摔在地上。
柳舜华心内冷笑,贺玄度的身份她也配置喙。
丞相贺留善早年曾娶一妻一妾。
正妻乃前太常卿之女万氏,妾室乃他长安求学、微末之时所结识的商户女陈氏。
万氏亡故后,贺留善才将陈氏扶正。
贺玄度乃万氏所生,贺玄晖与贺容暄乃陈氏所生。
若正经论起来,贺玄度才是相府的嫡公子。
贺玄晖同贺容暄都要靠边,她竟还在此大言不惭。
李舒君无奈一笑,转头看向柳舜华。
“柳小姐,方才下人回禀,说你已进了园子,未能去迎,多有怠慢,还望见谅。”
柳舜华见李舒君笑语盈盈,态度温和又谦卑,不觉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她暗想,怪道李舒君能同贺容暄那种刁钻之人相处,她这样温柔包容,任谁都没有不喜欢的理。
她柔柔一笑:“李小姐严重了,承蒙长陵侯府不弃,得以进园赏花,已是不胜感激。”
贺容暄低眉淡淡扫了一眼柳舜华,眸中尽是居高临下的不屑。能同贺玄度在这里攀扯,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柳舜华只是对她略一颔首,别过头去。
李舒君将两人微妙的动作尽收眼底,柔声道:“姐妹们都在前面浮霞池,咱们也一同去吧。”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浮霞池。
方到池边,林风飒飒,顿时落红簌簌,树上的桃花竟吹下来大半,落得人满身皆是。
众人一阵惊叹,就连贺容暄都忍不住伸手去接飘落的桃花。
柳舜华朝池子里一望,密密匝匝的红花浮在水面之上,飘飘荡荡,果如云霞一般。
“好个浮霞园,不错。”
熟悉的清朗声自岸边而来,柳舜华循声抬头,果然是贺玄度。
远处桃林掩映下,他正躺在一块满是落花的青石上,一手拿着酒壶,一腿悠然屈坐。
无视众人的目光,他随手举起酒壶,仰头畅饮起来。
贺容暄低哼一声:“阴魂不散。”
贺玄度像没看到她一样,对着李舒君遥遥招手,“李小姐,你们家这个园子,是真不错。”
李舒君微笑点头致谢。
落花散尽,众人纷纷抖落身上的桃花,唯恐衣裙之上沾染了颜色。
一个身穿缃衣的贵女指着柳舜华笑道:“你们瞧,她这身衣裳,配着头上落的桃花,竟是多少珠玉钗环都比不上的灵巧生动。”
“是啊,我就不该穿这身胭脂裙,同这里的碧桃一比,真是比下去了一大截。”
柳舜华还未应答,贺容暄倒先开了口:“柳小姐这身确实别出心裁,只是……”
她顿了一下,好像很为难的样子,“方才我便想说,只是没机会。今日是长陵侯府宴请宾客,柳小姐这身装扮,只怕是对主人家有些不够重视吧。”
柳舜华眉头一扬,贺容暄这话,分明暗指她刻意装扮得如此素淡,来出风头。
果然,此话一出,方才夸柳舜华的女子沉默下来。她们自接了长陵侯府的帖子,衣裙首饰无不精心挑选,而柳小姐则一身素淡玉清衣裙,只梳一个垂髻,并无任何装饰,的确有些与众不同。
上辈子与贺容暄相处了近三年,柳舜华对她再清楚不过。
她承袭了其母的轻浮习气,处处要强,事事要争。
如今突然站出来一番言语,不过是见方才有人夸赞了她几句,有些不舒服而已。
柳舜华淡笑一声:“贺小姐多虑了,实在是我出身不高,小门小户的,并没有多少闲钱可以拿来装扮,自然比不上各位姐姐端庄娴雅。”
她一番话,对自己的出身毫不避讳,不卑不亢,目光诚挚而不造作,众人听得直点头,再望向她时,明显多了一份欣赏。
李舒君也忙在一旁打圆场:“原是我疏忽,帖子昨日晌午才送去,柳小姐来不及准备也是有的。”
贺容暄却更是不屑,伸手从头上取下一只金步摇,“柳小姐,好歹也是上巳节,我看你如此打扮,实在不忍。今日初见,未能提前备礼,这支步摇送你,还望不要嫌弃。”
她朝着柳舜华递过去,柳舜华下意识地去接。
步摇将要落到柳舜华手上的那刻,贺容暄突然将手翻了过去。
步摇应声落地。
“真是不巧,柳小姐,我这身衣服不便,还望柳小姐屈身捡一下。”
柳舜华瞥了她一眼,原来她是这个打算,想借机羞辱她。
贺容暄此时还是被困在高墙内的闺阁女,到底看不清局势。长陵侯府今日相邀,无疑是要拉拢兄长,否则也不会单独约在正厅相见。长陵侯府为相府办事,此次多半是贺丞相授意。丞相府暗地里拉拢,贺容暄却明里与她为难。她这么做,实在不够明智。
不过也好,贺容暄此举,倒正合她意。
她打定主意,一动不动。
贺容暄一向骄纵,相府上上下下对她无不顺从,世家贵女无不以她为尊。
眼见柳舜华并未如她所愿,反而一脸悠然,她怒不可遏。
“柳小姐,你这是看不上我的步摇了?”
柳舜华垂眸看了眼地上的金步摇,“贺小姐的东西太贵重,我怕是无福消受。”
贺容暄冷笑一声,“柳小姐,我好心赠你步摇,你却如此不识好歹,是故意要和我作对了。你们柳家算什么,也敢不将我们相府放在眼里?”
“贺容暄,你在说什么?”
正午的日光洒满桃林,风吹动枝头轻摇,有人从身后桃林中走了出来。
来人一身青袍,肩上落了几朵未及拂去的桃花,更衬得面如冠玉,眉眼温润。
正是柳舜华前世的好夫君,贺玄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