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着八卦,爬到范小蓉宿舍所在的楼层时,宿管已经说起了别的事。
两人一起走到宿舍门口,宿管敲了几下门,里面没人应声:“奇怪,范小蓉昨天是晚班,我早上看到她回来了,没见她出去啊,这门外面也没挂锁,里面肯定有人在的。”
赵如月透过窗帘的间往里看,她视力好,眼睛尖,看到有一张床上被子拱起。
她指着那张床对宿管说:“那个是不是范小蓉的床?她好像在睡觉,是不是上夜班熬夜太累,睡熟了,听不到敲门声。”
“不可能啊,”宿管也凑过来看了看,“我听她宿舍的其他人说,最近范小蓉总是睡不好,有时候半夜做噩梦还又哭又喊的,那应该就是她的床。”
赵如月心头再次涌上不安:“别是生病没人发现,晕过去了吧,你有没有她们宿舍的钥匙?我们开门进去看看?”
宿管说:“不用,从窗户这里可以直接把门打开。”
她说着打开了窗户,直接伸手进去摸索几下,很轻松就把门打开了:“别看这样好像不怎么安全,但这是有人的时候才能这样开,可以从窗户开,有人下班回来,就不用总是教人帮忙开门了,她们自己买了锁头,要是宿舍里的人全都出去了,会从外面用锁头锁上。”
赵如月顾不上继续跟宿管说话,人已经冲进宿舍里。
掀开床上唯一躺着的人被子的一角,果然是昨天去她那里送东西的姑娘:“范小蓉!范小蓉!”
赵如月轻轻推了推她,紧闭着双眼的姑娘没有一点反应。
她又用了些力气,范小蓉还是没反应。
‘啪嗒’一声,慢几步走在赵如月身后的宿管打开了宿舍的灯。
朝向不太好,又到处挂着蚊帐、衣服,导致室内光线不好,大白天也十分昏暗的宿舍瞬间被灯光照亮。
这时赵如月才看出范小蓉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抖着手,把手指伸到范小蓉鼻子底下探了探,发现她还有呼吸,不禁松了一口气。
宿管走过来,捡起范小蓉床下的一个药瓶:“看来她真是生病了,有些药吃了容易犯困,吃完药睡下确实不容易被吵醒。”
赵如月听了宿管的话,稍稍放松了些,然而一个不经意的转头,看到她手上拿着的空瓶子,感觉有点眼熟。
她把那空瓶子要过来看了一眼,日期和瓶身包装纸的新旧程度。
整个人立刻蹦了起来:“快!快下楼打120,叫救护车!”
这种药,她以前跟两个孩子闹矛盾,心烦睡不着的那些年也吃过,所以一看就看出来了。
“怎、怎么了?为什么要叫救护车?”宿管被她这一嗓子喊懵了,看了一眼药瓶,没看出什么门道。
范小蓉生病不是吃药了吗?怎么就要叫救护车了?
赵如月顾不上解释,立刻冲出宿舍,冲着楼下站在楼下等自己的宁绍明喊:“绍明,快去宿管办公室给120打电话,叫救护车!范小蓉吞安眠药自.杀了!”
她这一喊,把宿舍楼里下晚班休息的人全喊醒了,其他宿舍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张望、讨论。
“刚刚有人在喊什么?什么救护车120的?”
“谁生病了叫救护车?我睡太熟,没听清。”
“我刚才还没睡,听清了,那个喊人的是范小蓉吞安眠药自.杀,叫楼下的人打120叫救护车!”
“天啊!竟然有人自.杀!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有人认识自.杀那个吗?怎么样了?死没死啊?”
“太可怕了!咱们厂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万一人真死了,以后这宿舍还让人怎么住啊!”
“是啊,真吓人!”
“范小蓉……范小蓉不就是那个谁!”说这话的人给身边的朋友使了个眼色。
她朋友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隔壁车间那个、别人说她是做那什么的女的?”
“就是她!”
“怎么还闹自.杀了?”
“会不会是被家里人发现,嫌弃她丢人,不认她,她就不想活了?”
“没证据的事,你们别瞎说!”
“谁瞎说了,住我们这一栋的人,谁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
有跟范小蓉相熟的工友听到消息,赶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半路上就听到有人嚼舌根,当场跟那几个人吵起来。
各种各样的人说话声汇聚在一起,赵如月只听到耳边嗡嗡声作响,感觉时间过得太慢,救护车来得也太慢。
她现在没有手机,不能马上查该如何急救,身边也没有电话,不能连线医护人员,让她们指导。
自己两辈子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完全不知道在等救护车来的这段时间,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可以对范小蓉有些帮助。
最后只能什么都不做,待在那里等着。
赵如月感觉过了大半天救护车才来,实际上工厂附近就有一家医院,从叫救护车到救护车到达,只过了十几分钟。
宁绍明跟着医护人员才得以上楼,他走到呆坐在床位的赵如月身边,握住她的手,那手冷得像是握住了两个冰块。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赵如月终于回过神来,腿软得站都站不稳,被宁绍明半抱半扶地跟着医护人员一起下楼,一起坐上救护车去医院。
宿管和她们主管也跟着一起来了。
几人一起在抢救室外面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医生终于出来。
赵如月听到医生说了一句:“幸好送来得及时……”后面医生好像还说了什么,但她完全听不进去了。
只知道范小蓉被救回来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人还比较虚弱。
她醒过来之后,面对工厂派来的负责人,任凭他们说什么,她都一声不吭。
等工厂派来的人离开,赵如月走进病房,范小蓉才留着眼泪,声音沙哑地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赵如月叹气,她是真的不太会安慰人,也装不成知心大姐姐说那些暖心的话。
她直接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你送的水果我收下了,但那对金耳环我不能收。”
范小蓉听到这话有些激动地想坐起来。
赵如月按住她:“你别起来,好好躺着休息,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送我东西,可你是受害者,不是加害者,我不能收你那么贵重的东西,其他受害者家人送的贵重物品,我都没收,我要是收了你的,我成什么了?”
坑高广强和高父,赵如月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范小蓉已经够可怜的了。
宿管八卦的那些话,也许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是范小蓉被人叫走,是事实,厂里不少人都看见了。
赵如月猜,她大概被迫陷得比房东的孙女和周家的姑娘更深。
可范小蓉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她没能及时得到帮助,甚至都不知道能跟谁说,也不敢跟人说,更不知道如何自救、能找谁救自己,又有谁能救自己。
赵如月不知道上辈子范小蓉是否也吞药自.杀过。
只知道自己不希望她跟上辈子一样走歪路,更不希望她就这么没了。
赵如月将一直放在口袋里的耳环拿出来,塞进范小蓉手里:“你这次吃安眠药是个人自发的行为,你们厂里不愿意给你垫医药费,我就先垫了,等你病好了,医药费你得还我。”
“姐,可是我、我……”范小蓉把耳环往赵如月那边推,可她身体太虚弱,哪比得过赵如月的力气。
最后只能攥着耳环流眼泪,哽咽着说:“我不是不想还你……只是我可能、可能在厂里待不下去,不能继续上班挣钱了,厂里的人都知道我……”
她咬着下唇,剩下的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范小蓉晚上做梦,总会梦到自己掉进水里,她拼命地想往水面游,却永远浮不出水面、游不到岸上。
高广强被抓了,但那些事造成的影响却没消失。
周边的声音、那些鄙夷的眼神,伴随异样眼光而来的厂里男员工的骚扰,就像紧紧缠绕住她的水草,拽着她,将她困在深潭,让她窒息。
“姐,我脏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这些事她憋在心里太久,终于有个可以理解自己,让自己可以放心倾诉的人。
范小蓉忍不住抱着赵如月放声痛哭,边哭边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站在门边的宁绍明急忙走出去关上门,站在门外注意着外面,不让人到门口偷听。
赵如月在里面陪着范小蓉,她没说话,只是像一个母亲哄哭泣的孩子一样,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辈,听她诉说所有的委屈。
大哭发泄过一场,又痛痛快快地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范小蓉终于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后,她想离开这个世界的心,终于不再那么坚决。
只是她依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回老家?
她刚来打工的时候才十四岁,还没到十六岁可以出来打工的年纪。
但是她爸和她后妈找人借身份证,也要让她出来挣钱,他们甚至不愿意等到她初中毕业。
而且回去后不再出来打工的话,她又该怎么跟家里人解释呢?
同一个厂上班的老乡不少,肯定有人听说过她的事,万一人家回老家,跟老家的人说了怎么办?
到时候老家她也一样待不下去。
她今年满十六岁了,不能出来给家里挣钱,她爸和后妈很有可能,会随便找个给彩礼多的人,把她嫁出去。
范小蓉感觉,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个自己能容身的地方,要不然之前她也不会想不开。
赵如月听完她的话,试探着问:“你妈跟你爸离婚,离开老家后,你还跟她有联系吗?能不能找到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