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黑纱罩上本就有些阴冷的城堡,血腥味弥漫,在城堡深处消散,仆人一个个依次点上蜡烛,火苗们摇曳,将黑纱彻底驱赶。
医生们已经尽数从侯爵夫人的卧室里退出来,牧首面带悲悯,对着侯爵摇摇头,可惜地说道:“去做最后的道别吧。”
这是最坏的结果,也是最重要的推动之一,必须有人为她的死付出代价。
侯爵沉默片刻,没有看三个孩子,只身进去,守在门口的骑士按照传统关上门。
每位亲眷都有独自与即将逝去者道别的权力,即将逝去者也有权力决定要道别的人,这是帝国一贯的传统,这也是斯特兰还能站在这里的理由,同样,这是维菲娅不能理解的步骤,人都要死了,哪来那么多时间一个个告别。
一直站在一旁的阿诺德没料到他来到这里会遇到这种事,他偷偷地瞄向维菲娅,只见她的低垂着眼,眉眼间是抹不去的淡淡悲伤,总归是她的母亲,会难过也在所难免。
整座城堡都是压抑的气息。
侯爵很快出来,然后是瓦霍利安,接着是维菲娅。
房间里的血腥味被香薰冲散了些,她脚步轻轻地踏至侯爵夫人的床前,这个容貌艳丽的女人此刻双目紧闭,毫无血色地躺在床上,仿佛真的死去一般。
察觉到维菲娅在她的床边蹲下,侯爵夫人缓缓睁开眼。
她微微侧目,虽然疲惫,看着维菲娅却是专注,她的声音微小、沙哑,但足够维菲娅听清:“弑母的罪名,如何?”
维菲娅面上的所有悲痛褪去,她笑意吟吟:“我很满意。”或者说,是出乎意料的满意。
此刻的侯爵夫人明明快要死去的模样,反而与以往不同,她的眉目带上浅浅的笑意,这也是维菲娅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她的笑:“你的药剂,我也很满意。”
维菲娅轻轻歪头:“我说过会让您得偿所愿。”
“只是……”她稍微凑近侯爵夫人,“我有一点很好奇,斯特兰是您的孩子,您为什么能这样毫无负担地为他安排那样的重罪?”
甚至不惜给自己下毒。
毕竟从一开始,她让赫法送给侯爵夫人的木盒里只有两样东西,一封信和一瓶药剂。
她在信里让侯爵夫人做两件事,一是找个能让她回赛罗尼尔的理由,二是把斯特兰拉下水,她要他无法独善其身。
至于药剂,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药剂的功效,只是一瓶不会让人痛苦的假死药。
侯爵夫人轻轻舒了口气,眼底深邃:“我不爱你们。”顿了顿,她有些自嘲地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凯斯利没有亲情。”
从她看着还在摇篮中的瓦霍利安就被教导冷漠的那一刻,她彻底断了对这个家族剩下的所有希冀,她要离开这里,她决定不会爱她任何一个姓氏为凯斯利的孩子,给予他们任何关于她爱的联结,她会冷眼旁观一切。
她不会后悔。
她望向维菲娅,唯一的例外的只有她这个女儿,不仅点破了藏匿很久她的秘密,还扬言要和她合作,给她想要的东西。
她寻找了许久的假死药,她居然真的有。
无论维菲娅是怎么知道,又是怎么拿到假死药的,她都不想追究。
她隐去眼中的复杂,虽然不知道维菲娅到底想要什么,但是:“一点小小的诚意,我这个模样,才更有说服力。”
是了,她越是痛苦,就越真实,没有人会怀疑一个人会这样折磨自己,会有人给自己下剧毒。
而别人不会知道最后的真相,杀死她的凶手是她自己。
维菲娅轻轻一笑,很明显接受了她的说法,这与她记忆中的侯爵夫人所有的行为动机吻合。
她明白侯爵夫人的爱从来不在这里,这是一个决绝的女人,她以前不会爱他们,现在不会,未来更不会。
整个凯斯利侯爵府,又何尝不是她的牢笼。
“您还能坚持多久?”维菲娅与她目光交汇。
侯爵夫人的脸色愈加疲惫,她的呼吸细微,答非所问:“柜子上的梳妆盒第三层,给你了。”
维菲娅凝视已经闭上眼的侯爵夫人一会儿,将目光放在梳妆盒上,她依言打开,里面只有一样东西,却足以令她顿住,是一枚剑与盾徽章。
独属于侯爵夫人的海赫夫家族证明。
她望向侯爵夫人,她的呼吸在慢慢消散,她的时间不多了。
“您要见斯特兰吗?”
侯爵夫人久久没有回答,可维菲娅知道她还活着,半响,她的声音几不可闻。
“不了。”
维菲娅握紧徽章,垂下眸,哪怕如今的侯爵夫人看起来溃败,也不难窥见她过去的娇艳。
她的睫毛轻颤,有的人就连死去,也难掩美丽。
房间空旷处香薰的白烟缕缕升起,姿态优美。香料和血的味道混合,刺激着维菲娅的鼻腔。
“啾啾啾~”
欢快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她撩起眼帘,窗外只剩下一条条来自路灯的烛光在黑夜里异常显眼,点点亮银还在光间飞舞。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鸟儿呢?恐怕是她的错觉。
她将徽章藏在裙带,最后深深地看了侯爵夫人最后一眼,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她打开厚重的门,目光苦涩,她看向侯爵,瓦霍利安,斯特兰,又回到侯爵身上。
门外安静,他们只见维菲娅低下自己的头,言语里是带着丝丝悲伤:“母亲。”顿了顿,仿佛是因为第一次直面亲人的离开的不适,“走了。”
空气骤然凝固,侯爵的脸上没有变化,却低下头,瓦霍利安的视线落在橘黄色的房间里,好像在透过那点光怀念什么。
斯特兰抿唇别过脸,刚好在阴暗处,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
牧首藏住自己的心思,叹了口气,行了个七清礼:“节哀,愿夫人在女神的怀抱中沉眠。”
“嘭!”是侯爵夫人的侍女们相继跪下的声音,她们声泪俱下,悲声哭泣。
维菲娅站在一旁,看他们一个个涌入侯爵夫人的卧室。
陪伴她许久的贴身侍女竟因为太过痛苦哭晕过去,仆人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身为侯爵夫人真正的家人,他们似乎都很难过,可他们真的是在家人的的逝去悲伤吗?
阿诺德走到她的身边,眼中关切,维菲娅透过香薰的白烟望向房间深处,侯爵夫人……
不,应该叫她约蒂娜,她的名字,是约蒂娜·海赫夫。
她不再是侯爵夫人,她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约蒂娜。
她将得到她想要的自由。
维菲娅没有进去,她很想摸摸自己的心脏,属于“维菲娅”的心脏,如果是她,她会对这件事作什么感想。
她记得“维菲娅”也曾渴望过约蒂娜的爱。
人总要有几段天真的时期,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才能明白有些东西不是自己想要就能得到。
也许,约蒂娜也曾试过爱她在凯斯利侯爵府的孩子。
不过就像她最后把海赫夫家族的徽章给她一样,她到底怎么想,她是否犹豫过,愧疚过,谁知道呢?
——
黑暗下,一支车队顺着夜色,不顾天上的雪花飘落,依旧前进。
马车上的绣有剑与盾纹样的旗帜摇曳,护送的骑士们一股肃杀的气息。
马车突然一阵摇晃,车夫急忙小心翼翼地拉稳,不敢有丝毫责备。
里面的巴尔卡斯翻了个白眼,一脸嫌恶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莱狄夏,你收敛一点。”
女孩却是更加变本加厉,愈发使劲地踩脚下的纸,直到干洁的纸上都是鞋子的纹印。
巴尔卡斯稳住自己的身体,不由得皱眉,眼中满是对她的不赞同:“走夜路本来就不安全,马车都要翻了。”
莱狄夏眼角瞥向他,抱怨道:“我在领地的时候说什么了,我不是说过我们直接骑马来会更快吗?明明只需要半个月的路程,坐个马车都快一个月了。”
她又剜他了一眼,语气有些冷硬:“你别忘了,姑母被谋害这件事具体结果还没有答复。”
想到这件事,巴尔卡斯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凯斯利家族的人也是胆大,敢公然对海赫夫的人动手。
没错,在海赫夫家族所有人的眼里,海赫夫这个姓氏至高无上,他们拥有皇室的血脉,却抛弃了皇族的姓氏,在海赫夫公爵领,就算是皇室的命令,也得靠边站。
因此哪怕是已经嫁出去的小姐,她们的姓氏也不允许被改变,更不允许其他贵族要她们改变,海赫夫的小姐们无须自卑忧虑,因为海赫夫会托起她们的高傲,也会是她们的骄傲。
只要还冠有海赫夫这个姓氏,她们就永远都是海赫夫家族的人,海赫夫将庇佑她们的一切,将与她们共享海赫夫的所有荣耀。
而她们需要付出的,只有毕生捍卫海赫夫之名。
莱狄夏把信纸狠狠碾在脚下,勾唇冷笑:“要是姑母真的没了,他们就完了。”
巴尔卡斯眼底的寒冰比马车窗外的雪花还要冷上几分,凯斯利家族最好能编出一个让他们信服的真相。
说一说约蒂娜吧[吃瓜]
她并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她有自己的固执和执着,就和文里说的一样,她是个决绝的女人,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她决定一条道走到黑,绝不回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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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