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陷入胶着,没有人再主动开口,明明是一间典雅的房间,却好像有怪物张开血盆大口。
维菲娅没有动作,静静地等待,她相信瓦霍利安不会让她失望,这样断送竞争者的绝佳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不知过了多久,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忽然跪下,面容悲伤,流下泪来,她恳求道:“侯爵大人,请您一定要找到凶手,让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夫人……夫人不能白白受这份苦。”
侯爵凝视女仆片刻,他是知道这个女仆的,从侯爵夫人还是海赫夫公爵小姐开始,她就一直跟在侯爵夫人身边,她也的的确确提醒了他,如果没有处理好这件事,海赫夫公爵本人来责罚,那就麻烦了。
那可是终年都在战场上,与怪物厮杀的人,名副其实的边疆大贵族。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药剂师身上,却没有开口。
这样被侯爵盯着,药剂师只觉背后直冒冷汗,他知道他必须说出有价值的信息,他心里直抱怨,怎么刚好只剩他在办公处的时候就出了这种事!
他当初只是刚好看到凯斯利侯爵府这份高报酬的工作,过来试试运气,没想到水平比他高的药剂师要么没来,要么找到报酬更高的工作,这才被他捡漏。
他抿抿唇,格火丁……格火丁……
记忆里某个片段浮出脑海,他眼睛一亮,急切地开口:“侯爵大人,我能看这份记录表吗?”
在侯爵的授意下,他急忙拿起记录表反复查看,很快,他停下来,松了口气。
他将记录表送到侯爵面前:“侯爵大人,格火丁的确是慢性毒药,但也不是不是没有例外,极少有书籍记载,格火丁遇到姜木菊,会瞬间毒发。”
女仆猛地抬起头,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是舒糖饼,夫人最喜欢吃的甜点。”
她失魂落魄地解释:“为了让舒糖饼甜味更加浓郁,海赫夫公爵领的居民都会在普通的舒糖饼加上姜木菊,这个习惯,夫人就算来到赛罗尼尔也没有改变。”
瓦霍利安面色凝重:“你确定吗?”
药剂师没有犹豫,点头:“没错,这本书现在还在我的办公桌上,叫《稀有植物指南》。”
侯爵眼神落在其中一个佣人身上,佣人会意马上起身出去。
斯特兰心重重一沉,所有的信息都在往他不利的方向走,谁知道他不过是想提前做做样子,像往常一样走个形式,见侯爵夫人想要喝水,他顺手递过去,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无辜,他没有做任何谋害侯爵夫人的事。
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在他见侯爵夫人的时候,偏偏是他主动给她递水的时候,又偏偏慢性毒药和另一种植物相触会马上毒发。
他不能背上弑母的罪名,绝对不能!
如果是别的人,凯斯利家族或许会为了脸面,找个替罪羊,把这件事压下去,可受害的本人是侯爵夫人。
帝国里唯一一个嫁到夫家不仅不用改姓,仍然可以使用海赫夫这个姓氏的家族的公女。
如果被海赫夫家族问罪,他甚至毫不怀疑他们会砍掉他的脖子,他们只在乎和他们拥有同样姓氏的人。
他要怎么破这个局面?到底是谁做的?是谁,在故意陷害他?
一直以来他都是在暗中运作,像一个外围的人从不涉足河水,现在又是谁在把他拉下来。
他不露神色地把瞄向来到这里后始终沉默的维菲娅,按道理,她是最有可能的人选,毕竟他和她最近闹僵,可又刚好是因为闹僵,才显得她没有动机这样做,她在里面没有什么可以得到的东西,他们不过是互相看不顺眼。
可她也一定不会放过这次落井下石的机会,只不过,他狐疑地想,她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表示?
他低下头,瓦霍利安呢?他不由得记起在拉奇戈同样巧合的一幕,导致他被侯爵斥责的事情。
现在他可以肯定是有人在专门针对他,一条线在他的脑中串联。
是了,瓦霍利安最害怕什么?在拉奇戈他和维菲娅闹翻,他们的对话瞒不过瓦霍利安的耳目,而侯爵向来对她的价值极为重视。
重点在于继承人的位置。
如果是瓦霍利安,他故意让他和鲁吉恩冲撞,在提前得到侯爵夫人生重病的时候,也有时间为他布下陷阱。
瓦霍利安有动机,有理由,有可以得到的利益,他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想清楚这一点,斯特兰心头的愤怒直冲发顶,只能说,真不愧是他吗?一动手,就足以把他毁了。
维菲娅悄悄将余光放在房门,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果不其然佣人的身影出现,药剂师几个脚步上前接过,翻开发黄的书页,精准地找到莱欢草的位置,递给侯爵。
关于莱欢草的介绍,虽然简短,却详细。
侯爵轻轻把书放在桌前,他面无表情,双目冰冷,锁定在斯特兰身上。
所有证据,都在指向他。
斯特兰想为自己辩驳点什么,一直在一旁不发一言,存在感极低的维菲娅突然好奇地开口:“斯特兰为什么要这样做?”
凝固的空气开始流动,所有的视线汇集在她身上,她依旧泰然自若,仿佛真的只是好奇。
这个时候,他们才忽然意识到,他们纠结了太多细节,偏偏忽视了最重要的问题,斯特兰谋害侯爵夫人的理由是什么?
维菲娅和瓦霍利安幽深的目光相错而过,没有理会他,好像刚刚讲话的不是她一样。
斯特兰微微眯眼,这一刻他想的居然是维菲娅企图做什么,她真的有这么好心为他说话吗?
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能证明她的话,他的罪名可以被尽数推翻。
“期间确认水没有问题后,只有母亲和斯特兰碰过那杯水。”瓦霍利安眸间探究,“总不能说,是母亲自己下的吧?”
这个理由过于荒谬,就连侯爵也不愿意相信。
斯特兰嘲弄一笑:“可是大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有任何理由谋害母亲。”
瓦霍利安睨着他,缓缓说道:“真的吗?”
“假如是我,我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毒,又为什么要自己亲自动手?”斯特兰冷笑,“反正只要东西给够,找个人替我做,不是更稳妥吗?”
是啊,找个替罪羊,再操作得当,把自己摘出去,这是贵族们最常用的伎俩。
侯爵将他们兄弟二人的争论尽收眼底,又不动声色地深深瞥了眼把这件事调换方向,再次降低存在感的维菲娅。
侯爵夫人的情况不容乐观,他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为了凯斯利家族,他必须做出决断。
“其实……”跪着的一个女仆鼓起勇气低声开口,她试探性地抬起眼,却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不由得瑟缩一下,她抿了抿唇,嘴角动了动,头埋得更低,“斯特兰少爷,在前往阿尔塞因学院之前找过夫人。”
斯特兰暗红色的眼瞳里闪过警惕:“离开侯爵府之前向母亲辞别,从来都是家族的传统,姐姐也找了母亲,有什么问题吗?”
女仆攥紧身前的衣裙,声如细蚊:“不一样。”
她想了想,斟酌着开口:“您和夫人吵架了。”
“只是意见不合。”斯特兰飞快地说。
她害怕地悄悄瞄向侯爵,得到侯爵的肯定后,她这才说:“虽然我外面听不太清楚,但是您说了……”她迟疑了一下,“继承人之类的话题。”
话音刚落,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继承人早已定下,家族次子和母亲讨论继承人话题的意图不言而喻。
“你……”斯特兰的声音有些拔高。
“你能保证自己的说的是实话?”侯爵忽地打断他的话,盯着女仆,“其他人也有听到吗?”
他的眼睛在同样跪着的佣人环绕一圈,包括那位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
较为年长的佣人深吸一口气,朝跪行前半步:“我听到了,大人。”
跪着的另一个仆人同样跪行半步,低下头以示赞同。
贴身女仆眸间是化不去了悲伤,她叹了口气:“的确有这回事。”
瓦霍利安有些不悦地问:“那为什么不早点说?”
贴身女仆欲言又止,不忍地合眼别开脸:“夫人说没有必要。”
房间再次陷入安静。
真相呼之欲出。
他被算计了!斯特兰握紧双手,指尖嵌进手心的肉里,带来阵阵痛意。
他无法反驳女仆们说的话,因为他真的和侯爵夫人吵架,那天是他少见的失态,日常的敷衍不知怎么就跑到继承人那里去,几句话不投机也不知道怎么就和侯爵夫人吵起来。
难道是侯爵夫人本人?不!她不会。
斯特兰很快推翻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呢,她从来不站在任何一个孩子身边,她不在乎他们。
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其中一个孩子,毒杀自己?
简直……荒谬……
维菲娅垂下眼,没看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
因为斯特兰想要得到瓦霍利安继承人的位置,所以和侯爵夫人发生口角,并怀恨在心,在重返赛罗尼尔之后,试图给她下慢性毒药,结果却没想到两种植物成分相撞会导致瞬间毒发,致使计划败露。
真相里明明有疑点,比如他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中成功下药,又比如毒药的药源从哪里来?这些都会让所谓真相站不住脚。
但这不重要,只差一点点料,就能给斯特兰死死钉上弑母的罪名。
还需要一点点推动,让他不得不成为这个牺牲品。
必须有人来为这件事付出代价,画上句号。
“父亲,我……”斯特兰双目急迫,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说点什么。
“叩叩。”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年过半百的管家手拿一封信,微微鞠躬:“抱歉这个时候打断您,侯爵大人。”
他将信件递上:“但我认为,这是必要的。”
信封上明晃晃的剑与盾图徽,向所有人昭告着这份信从哪里来——海赫夫公爵领。
斯特兰心一颤,一股不妙的预感漫上心间。
管家退出去的同时,侯爵也将信中内容看完。
“那昂。”侯爵不再犹豫。
门口一直待命的那昂推开门,侯爵目光沉沉地落在斯特兰身上:“把斯特兰关进地牢,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去见他!”
那昂几步上前押住斯特兰,他脸色大变:“父亲!”
“侯爵大人!”与此同时一名医生双手满是鲜血,气喘吁吁地跑来:“夫人呕血的情况得到控制。”
他的面色沉重:“但是,时间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