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林泠才十二岁,因着母妃刚过世两年,而参加除夕夜宴的林泠瞧着宴上都有自己母妃在侧的诸位皇兄皇弟,触景伤情,所以当年的夜宴行至一半,他便偷跑出去。
他心中悲痛,随意跑到一处无人的寂静之地便开始放声大哭。
却不料这一哭,吵醒了正在附近树上睡觉的沈卿许。
沈卿许本就是今日心情不好才会独自寻一处清静之地休息片刻,刚闭眼没一会就冷不防听见一道哭嚎声响起。
“别哭了,吵死了。”
被扰清梦的沈卿许不耐烦地翻身跳下树,落在林泠面前。
沈卿许刚落地,就借着月光看清了身前娇美的少年水汪汪的眼中含着泪。
他一眼便认出这是南国七皇子。
毕竟前些年,南国七皇子的母妃受宠得紧,林泠长相又肖似。
沈卿许向来是对貌美的人儿颇有耐心的,更何况林泠不仅貌美,还身份尊贵。
于是沈卿许很快收起了不耐烦的表情,又和颜悦色道:
“抱歉,在下是想问七皇子为何在此哭泣呢?”
许是因为沈卿许一张面如冠玉的脸,林泠很快不在意先前沈卿许满含怒气的话语。
他看着眼前眉目俊美语气温和的英俊少年,抽抽搭搭道:
“我……我想母妃了……”
沈卿许自是知道林泠的母妃是两年前去世的灵妃娘娘,他闻言,不免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自从他的父亲娶了续弦带着比他还大的长子出现之后,他已经好久没想到过母亲了,只是在今日看见林泠如此思念他逝去的母妃,那几乎在脑海中已经看不清面容的母亲音容笑貌,竟是再次出现在他脑中。
一时间沈卿许觉得自己与林泠同病相怜,许多年来心底不曾被触及的柔软在此刻尽数显现。
他十分温柔地掏出锦帕弯下腰为林泠擦掉眼泪,而后摸了摸林泠的头,笑道:
“七皇子,灵妃娘娘肯定不希望你为她整日以泪洗面的,你要活的开开心心的,她在天之灵才会开心。”
沈卿许的话言之有理,林泠收了眼泪。
随后沈卿许同林泠讲了自己的家事,也不知是为了安慰林泠,还是为了将自己多年心事倾诉,一吐为快。
便是从这一天开始,沈卿许并未把林泠当做寻常皇子相待,而是以好友相近,林泠亦然。
后来他们一同上太学院,直到三年前,沈卿许的父亲战死在北疆,偌大的将军府衰落,沈卿许也变得纨绔起来。
林泠记得沈卿许在太学院的成绩一向是十分优异的,可是最后他却忽然成了京中著名的纨绔,却是让林泠百思不得其解。
他去问沈卿许,沈卿许只说:“听学太累了,再说了,家中还有那兄长撑着呢。”
闻言,林泠也只好尊重好友的想法。
而到了后来,沈卿许因为纨绔,在燕襄二十二年秋,因在花楼醉酒失手将丞相独子误伤,最后以流放宁古塔为终。
也不知……
沈卿许最后在南国灭国之后活下来没有。
念及此,林泠还有点神伤自责。
他前两世重生,竟都没对好友出手相救。
第一世重生因为林泠忙着进言救国,忘了此事,等再想起时已无可转圜。
而第二世重生,林泠因不知具体时间,去晚了,终还是让沈卿许酿成大祸。
沈卿许三世悲祸本可避免,他这一世一定、一定不能再让其发生了!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沈卿许坐在林泠面前,却见他兀自神游,不禁有些不满。
“没。”林泠回过神来,莞尔一笑:
“就是许久没见到你了,不免想起我们年少时光。”
无奈的笑笑,沈卿许给林泠掖了掖被角,忽的正色道:
“好了,其实今日来,我是想问你过几日中秋,我在明月楼留了厢房,你可要与我去赏月?”
中秋?
闻言,林泠心中咯噔了一下。
“离中秋还有几日?”
“十三日。”
眉尾微挑,沈卿许道:
“你这么紧张作甚?莫不是又和前年一样,你不想去?”
前几年林泠年纪不大,他向来知晓沈卿许去花楼那种地方都是要吃酒的,便也就年年拒绝沈卿许的邀约。
只是今年,林泠已到弱冠之年,能吃酒了,沈卿许这才来特意相邀。
“不不,去,我一定去!”
连忙反驳着沈卿许,林泠话说得急。
如此急躁,这是有原因的。
林泠记得,前世正是中秋之日,沈卿许在花楼偶遇丞相独子,这才起了争执落了罪。
对于这个日子记得清楚,这全是因为上一世自沈卿许去世后,林泠每日都要自责自己那天去晚了没拦住沈卿许。
许久的日夜茶饭不思,终于导致在某一天的早晨,林泠在起床时眼昏花,平白在寝殿里摔了一跤,跌得他双膝受损半月没能下床。
眼见日子竟来得这样快,这一世,林泠当然要尽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林泠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无力回天。
并不知晓林泠心中所思,见林泠答应了,沈卿许笑得开怀。
他伸手轻捏了一把林泠那触感极好的脸肉,道:
“那十三日后,明月楼见。”
*
再与沈卿许说了会子话,沈卿许便也回去了。
日渐落西山,天边一片绯色烟霞。
这月起星没云海间,十几日便如流水般淌去。
林泠的病也好了许多。
很快中秋佳节已至。
只是不巧,今日下了大雨。
林泠记得前几世也是有这场大雨的,但并不妨碍到了晚间雨停云散,露出明月。
白日在宫中赴了小宴。
随后回到安乐宫中便换好出宫穿的便服,林泠等着雨点歇了便出宫前去明月楼赴约。
这一次他掐着时间提前一个时辰去,他一定要力挽狂澜这件事。
倾盆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轰隆了一整日,直到晚间天色将暗,雨声才淅沥沥的小了下来。
好不容易下了一场雨,虽然外面往屋内源源不断地输送着闷热气息,但是林泠还是说着要透透气,让墨砚把轩窗打开,趴在窗边软塌上瞧着屋檐外的雨帘。
“七皇子,您多少用点晚膳吧。”
看着林泠翘着唇角心情颇好地望着窗子外,侍候在他身旁的墨砚却心中焦急:
“您好不容易病愈了胃口好了些红润了些,可这今日赴宴回来又没胃口,奴眼瞧着您又消瘦了些,您要惜着自己的身子啊。”
墨砚是从小侍候在林泠身边的太监,当真是十足十心疼这个身娇体弱的主子。
“无妨的。”
将手臂支在耳边,林泠白的几近透明的幼嫩面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仍是瞧着窗外,随口道:
“我留点肚子,稍后要出宫去赴卿许哥哥的宴,你不必担忧。”
主子的命令墨砚自然不敢违背,他只好等着雨点小了,便撑起伞跟在了提步出宫的林泠身后,唯恐他淋到了一丝雨。
铺着石板的宫道上仍是有层薄水伏在板面,白色的靴底在接触到屋外地面的一刹那就溅起了微小的水花。
但林泠不在意,他循着宫道拿着腰牌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宫外。
京中小雨,但因现下正值中秋佳节,街面上的行人并不少。
穿行在伞面交错的街上快步而行着,林泠很快来到明月楼前,等待着沈卿许。
“七皇……公子,沈公子不是在明月楼订了厢房吗?您为何要在这里候着?”
跟在林泠身边打着伞,同样是一身宫外常装的墨砚一脸不解。
墨砚记得沈卿许邀的是夜间小宴,且不说自家皇子如此之早就前来颇为奇怪,现下到了地方,本可以先去厢房候着的,墨砚不明白林泠为何要站在这人多混杂的街上等着。
脚步循着人流向街边靠了靠,林泠抿了抿唇,寻了个借口安抚墨砚:
“我没来过花楼,等卿许哥哥来了一同再进也不迟。”
话虽是这样说,林泠却明白,他在这儿候着只是因为上一世,沈卿许不是无缘无故与丞相独子起了争执的。
据大理寺呈上的卷宗看,两人是在进入明月楼前,马车相撞,丞相独子受了惊,与沈卿许起了口舌。
后又在赏月途中,隔着厢房露台再次起了争执,两方酒意上头,辩不出个对错,推搡间才……
林泠唇瓣紧抿。
这一世,他不仅要活下去,他也一定要帮沈卿许避开如此大难。
眼看着在这暂时还没看到前来的沈卿许,林泠为了防止今日在城内巡逻的一些禁卫军可能会认出自己,于是随意在街上找了个买面具的摊子,给自己和墨砚都买了一个面具戴上。
而后两人在明月楼对面不远处的一个泥人摊子处立定,林泠顺带掏出几文钱让摊主给自己做一个泥人。
随后一边佯装等着泥人,林泠一边注意着明月楼附近的动静。
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还有一些林泠眼熟的人走过,不过他都一一忽视。
一错不错地眺望着,林泠却不知道有人也正观望着他们。
明月楼上靠街边的厢房里——
有两个人从林泠来时便注意到了他。
这两人便是名为在南国冷宫为质、却在京中肆意来去的姬扶云,和好友,李昔年。
“扶云,听拾贰说前几日你进宫找东西的那个晚上收了个自荐枕席的小美人儿,就是这个对吧?哎,你还别说,这南国七皇子不愧是那个中原闻名的倾国倾城旻朝公主所出,模样真是十足十的娇,难怪你会收下。”
目光从窗外已经将面具戴上的小美人儿身上挪开,看着坐在窗边一袭白衣品着茶的姬扶云,坐在他对面的李昔年摇着折扇笑眯眯地喋喋不休,似是调侃。
对于李昔年的话,姬扶云面上清冷着并不作答,只眸光微沉地看着楼下的林泠,看不出什么情绪。
反而是在一旁立着的拾贰闻言大惊失色,立马对姬扶云跪下:
“奴失言于李公子,请主子恕罪。”
胆颤的动作并没有引来姬扶云丝毫目光,倒是李昔年见状收扇以柄托起拾贰手臂,语气懊悔却眼带笑意:
“不必请罪,这事是我逼你说的,该是罚我才对,你起来起来。”
说着,李昔年再次展扇看向姬扶云:
“行了行了,别看你那小美人儿了,我打听过了,他今日不是来找你的,还是快快回神来恕了你这无极营里唯一的女暗卫吧。”
听见李昔年说林泠不是来找自己的,姬扶云这才动了动指尖,收回目光来。
“即是小错也当罚,去闭过十日。”
碎玉冷锐的声音落下,姬扶云并没有饶恕拾贰。
偷窥老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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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明月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