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动声色着,偶尔给太后夹些菜,家宴末了,皇帝悠然提起:“再过十日,便是母后六十生辰,儿子想着已经许久未给母后办过寿宴,心中实在有愧,今,年岁安泰,不若趁此次回宫大办,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皇帝有心了,哀家这些年诵经理佛,已不过问这些,你们便看着办罢!”
皇帝闻言一笑:“那朕便安排下去,也该着手准备了。”
太后忽然抬眸瞧了眼正默默用膳的封越,端着一副长辈的慈祥与关爱,问道:“你家二哥哥连长子都生了,你何时娶妻?”
封越笑道:“大哥哥不是还未正娶么?做为弟弟,哪能排哥哥们前头?”
太后:“皇家子嗣是最要紧的事,这事儿可不兴得让。”
皇帝面带微笑也不言语,倒是座下的贤妃打趣儿道:“咱们广陵王中意的是哥儿。”
气氛顿时一阵无法言语的怪异。
太后面露喜色:“哥儿也没甚么不好,阿越看上哪家哥儿了,哀家在这儿给你做主,便成全了你们。”
陈皇后扭头看向自己儿子,却见他淡定自若的持了茶轻啜了口,不急不缓道:“皇祖母费心了,孙儿回京不久,乱花溅欲迷人眼,慢慢挑着呢,还不着急。”
太后没有放弃:“那还是得上心才成,你身为皇家子嗣可不能朝三暮四的学那些个不良嗜好。”
“皇祖母对孙儿真是关怀备至,让孙儿受宠若惊。”
“你这性子早些成家,有个王妃管着你,你父皇母后也能放心些。”
封越案下的双拳紧握青筋暴起,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笑着,“大皇兄近日身子如何?我在行军时穿过一处深山意外采获一支百年灵芝,明日差了人给你送来。”
封朝眉尾微挑,迎上他这三弟探寻又似关怀的目光,优雅从容道:“近些年温补着,没甚么大碍,三弟有心了。”
“大哥哥可得好生养着身子,皇祖母最盼望的,应该还是大哥哥能给皇室添丁。”
“行了!”皇帝终于在场面未失控前,出声制止:“今日是高兴的日子,就莫说这些扫兴的话给你皇祖母添堵了。”
封越一脸谦逊:“父皇教训得是。”
太后显得意兴阑珊,“哀家有些乏了,阿朝,你扶皇祖母回去休息罢。”
“喏。”
这场家宴在道不明的气氛中散场,封越给皇帝和皇后请了安,便匆匆离宫了。
直到王府的马车驶出宫门很远,封越疲倦的一手撑着额角,冷声吩吩着:“回头你随便找颗人参给我那病秧子皇兄送去。”
元公公应了声,想了想又觉不妥:“这怕是会落人话柄?”
封越冷哼:“不会,依我那生性多疑的皇兄,本王送去的东西他不敢吃,或是赏了或是扔了,平白浪费东西,你照着做就行。”
“喏。”
回了王府换了一身简约利落的常服,封越取了自己的惊雷枪,找了王府里几个看院的练手,借着宣泄心中憋闷的怒火。
封越自小习武,刀枪棍棒都使得来,只是十年囿于那一寸之地,陡然练起来有些手生了。
不过不妨事,这副身子正值各方面都鼎盛之际,适应力和恢复能力极强,练了将近两个时辰,十来个护院累得躺在地上半晌没力气爬起来。
封越耍了个枪花,锵——的一声将枪往院中一立,插腰喘气:“先练到这罢。”
护院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到封越道:“明日再陪本王接着练。”
一阵哀嚎声此起彼伏,封越坏笑了声,浑身爽利地收枪回屋。
*
到了深夜,又是小雪。
封越沐完浴,着了件玄色长衫,悄摸着又潜进了烟雨阁。
还好那个碍眼的桑采哥儿不在,不然……打晕了还得扔出去,多麻烦!
封越轻车熟路的摸上床,高兴地钻进了被子里,当把魏晓枫抱在怀里时,心里的委屈莫名就涌了上来。
有太多不得己,不可以。
“回来再走一遭,也总觉那些熟悉的人和事都已经陌生了,晓枫,我时常觉得孤独,我不知道握在手里的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我必须要爬到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若是无法成功,左右都是一死,这辈子我便不能再连累了你。”
“如今我那皇祖母又回来了,撺掇着我现在娶个哥儿成婚,若我现在娶你入王府,便要失去争夺皇储之位的资格,无论最终是封朝还是封骁坐上那个位置,都容不下我。”
“时间过于仓促,布局还得慢慢来……晓枫,再等我三年,若三年后我还没把握,那……”
那该如何?
让他找别的男人成婚?
看着他嫁作他人夫郎,给别人生儿育女?
封越想都不能想,仿佛骨头缝里生出了绵密的刺,扎着他疼到喘不过气。
“不成!你不能找别的男人!”封越越想越气,猛地翻身而起,时间如此紧迫,还睡甚么睡?!
于是披了外袍披星戴月去了书房。
魏晓枫咂吧着嘴巴,梦里正在吃各种美味佳肴,身边好些哥儿追捧他人美心善还大方,抢着要与他做朋友。
一夜好梦,魏晓枫早上又吃了丰盛的早膳,心情十分美好。
远处匆匆行来一大女使,朝他们福了福身:“两位公子万福,马车已经在后门备好,两位公子请随我来。”
魏晓枫疑惑:“阿越哥哥呢?”
大女使立在一旁不语。
僵持了会儿,桑采实在不想在这古怪地方呆下去,冷哼了声:“便跟着她一起去罢,看你那阿越哥哥能使什么花招!”
若敢耍什么花招,便毒死他。
魏晓枫尴尬笑笑,也不知为何这两人就这么不对付。
跟着这大女使七拐八拐,终于来到王府的后巷,果真有马车停在那里,不过是两辆。
桑采正要跟着魏晓枫上前面这辆马车时,被大女使给拦下。
“桑公子,请您上后边那辆马车。”
桑采只觉他们有鬼,“我与我家公子是一道的,为何不能同乘一辆马车?”
“阿采,没什么的,你去后边的马车。”
“可是……”
魏晓枫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借着马凳率先钻进了前边的马车,里面已经坐了人,魏晓枫也未细看,正笑容开朗的要打招呼。
待看清来人,漾开的笑容僵在脸上,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长凳上。
封越端坐着,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紧盯着他,落在魏晓枫眼里,似是要把他活剐了。
打了一个寒颤猛地醒过神来,魏晓枫赶恭敬地行了个礼:“王爷万福。”
“你紧张做甚?”
“王,王爷神威无双,让草民肃然起敬,诚惶诚恐!”
“你我是第二次共乘一辆马车。”
“嗯!嗝!”魏晓枫紧张得打了一个嗝。
封越拉了下铃铛,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魏晓枫拘谨着像根木雕,强忍着打嗝的冲动,但只能将声音压到最低,完全不能自己。
封越暗叹了口气,倒了杯茶水递到了他面前,魏晓枫小脸发白的抬头看他,不知所措。
他一个王爷为何给他递茶水?
是要赐死他吗?!
“王爷饶命!”魏晓枫扑通一声跪下,额头贴地,整个人抖得似秋风中的落叶。
封越不由一阵气闷,他不是在生晓枫的气,只是气彼此的隔阂,让人无能为力。
“你做了什么需要饶你一命?”
魏晓枫呼吸一窒,哽着嗓音道:“借,借住王府一事,嗝!与,与别人无关,嗝!王爷要罚便罚我,不要牵累旁人!嗝!”
“旁人?你指的旁人又是谁?”
“啊?”魏晓枫此时心里没底,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莫不是又在戏耍他?
封越倾身贴近他的耳边问道:“是你的阿越哥哥吗?”
“你,你把他怎么样了?嗝!”魏晓枫差点哭出声来,自己又不受控制的打嗝,只得死死捂住了嘴巴。
“把手放下,别捂着嘴。”封越命令着。
魏晓枫双眼含着泪光,放下了手,封越虎口卡住他的下巴,将茶水一点一点喂给了他。
未来得吞咽的水渍沿着嘴角滑到脖子,隐没于衣襟,打湿了一片。
封越小腹一紧,掌心发烫的放开了他,喂个水而己,一副被他糟蹋的样子!
魏晓枫软瘫在地,抹了把泪水:“你把阿越哥哥如何了?”
“你这么关心他?他莫不是你情郎?”
魏晓枫一脸通红:“自然不是!”
“你坐起来,本王不喜欢你跪着说话。”
“哦……”魏晓枫吸着鼻子,拘着坐在凳子上,默了好一会儿,又鼓起了勇气,抬头问向他:“那阿越哥哥……”
“没拿他如何,让他出门办点事,本王与他私交甚好,他是本王的死士,养一个与本王相似的死士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不会让他死的。”
听罢,魏晓枫破涕为笑:“那这么说,他还可以活很久很久?”
“他若死了,你会伤心么?”
“那是自然的!”魏晓枫一脸凝重:“他救了我的性命,我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他。”
“仅是如此而己?”
“也不止如此,”魏晓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喜道:“我不打嗝了!”
“怎么傻呼呼的?”封越字里行间是掩不住的疼惜与宠爱。
听在魏晓枫耳里,这个冷面阎王就是在骂他傻。
他也知道自己不怎么聪明,他要真那么聪明,也不会总遭嫌弃。
“你刚才说,对他不止如此,继续。”
魏晓枫抿唇认真的想了想,才道:“虽然与他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真心待我,拿我当朋友,朋友之间便只盼着对方好,他能平平安安。”
“以本王对他的了解,他定是喜欢你,不然,怎会冒险救你,还将你藏入王府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