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晓枫吓得僵直着身子,双手合什闭着双目,嘴里神神叨叨的念着:“太上星君,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念罢,这才壮着胆子回头瞧去,只见一只灰扑扑的小东西从乱草堆里蹦了出来。
“小兔子?”魏晓枫一时玩心大起,湿糊糊的双手胡乱往衣裳上擦了擦,猫着腰悄悄朝野兔靠近。
就在两步之外,魏晓枫一个提气扑了上去,结果兔子没扑着,还吃了一嘴的草屑子和泥土。
“呸呸呸!”魏晓枫抹了把嘴扒开枯草去寻,却意外看到墙根掩着的一个狗洞,野兔就是从狗洞里钻进来的。
他心下大喜,迅速爬到了狗洞前,丝毫没有钻狗洞的羞耻感,只觉得是天无绝人之路,今夜总算能跑了!
这两日在自梳堂,他身子清减许多,那狗洞虽窄小,费点力还是能爬出去的。
魏晓枫弄得灰头土脸,一心只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便顺着眼前羊肠小道狂奔,跑了一夜,鞋底都磨破,他实在走不动了才作罢。
此时天边灰蒙蒙的透着微光,看样子天将亮。
他靠着一旁的树杆仰脸滑坐在地上,用力闭了闭眼,擦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水,想等着天透亮再下山去。
这会子实在困极,迷迷糊糊就这么睡去。
睡得正熟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爬动,湿凉滑腻的触感,像是一条缠缚上来的毒蛇。
他想甩开手上的蛇,但身体好沉,怎么也动弹不得,张大着嘴也喊不出声。
好可怕!谁来救救他将他从梦魇中叫醒?
突然缠在手上的蛇张开血盆大口,蛇头化作了一个狰狞的人头,双目猩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他嘶哑的喉咙如破旧的风箱,挤出两个字:“救我!”
“啊啊啊啊!!!!”魏晓枫一下从梦魇中惊醒,蹭地一下起身,一脚将旁边那物给踹飞,本来想跑,但是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就着已亮起的晨光,才看清楚眼前是何景像。
眼前这片竟然是个乱葬岗!
往他身上爬的也不是什么毒蛇,而是一个看起来像人的鬼物。
这鬼物满头满脸的血,头发被血水浸湿成一绺绺,干枯的双手还在拼尽全力的往他这边爬,“救,救我,救我……”
魏晓枫吓哭了,哽着嗓音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人!”说完,头一沉,整个趴在那里不动了。
魏晓枫抻着腿轻轻踢了他两下,已经跟个死人一样无知无觉。
借着彻亮的天光魏晓枫才确定他是个人,便大着胆子上前,拿手探了下他的鼻尖,气息十分微弱。
眉间一点朱砂再加上身形,是个哥儿无疑。
这般孱弱细瘦的身子,让魏晓枫对刚才那一脚存了罪恶感。
魏晓枫无助看了看四周,眼下只能靠他背着下山去寻大夫。
瞧着他一身的血与泥土,又瞧了瞧自个儿,没好到哪儿去。
魏晓枫无奈长叹一声,也不必甚么讲究了,咬着牙将人给背起往山下走去。
魏晓枫气喘如牛:“你可千万别死呀,都在死人堆里坚持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我,就这么死了也忒不值了。”
本以为背上那人差不多是半个死人了,谁知他呼出一口浊气,嗓子哑得仿佛是从气腔挤出,“我要活着!”
听到这句话,魏晓枫会心一笑:“对,要活着!活着,才能尝到世间各种滋味,哈哈……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逃出来的,你放心,只要你想活着,我就会尽全力找大夫救你。”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我叫……桑采。”
“桑采哥儿,你这名字真好听,我叫魏晓枫。”
魏晓枫凭着一股坚韧不催的意念背着桑采从清晨走到太阳落山,终是来到了城门口。
此时已过戌时一刻,城墙上暮鼓沉沉,守城门的官差正要关闭城门。
魏晓枫顾不上磨出血的双脚,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背着桑采一鼓作气冲上前去:“大哥且慢!还有人要进去呢!!”
谁知那官差一点也不讲情面,一把偃月刀便横在他眼前,冷声喝斥:“戌时已到,明日再来!”
“不,不行的,我这小兄弟得进城看大夫,再不看大夫,他就要死了!两位大哥能否通融通融,放我们进去?”
“快滚,再不滚治你一个扰乱秩序的罪责,抓你进牙门!”
魏晓枫被推了一把,摔了个四仰八叉,被压在底下的桑采闷哼了声,这哼声却叫魏晓枫格外安心,赶紧翻身把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胸口,“刚才把你压疼了吧?你哼了好大一声,没死就好。”
“你……”桑采‘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魏晓枫大惊失色,慌张的晃动着怀中的哥儿,“桑采小哥!你再坚持一下啊!我们很快就能进城了,再等等,再等等……”
他茫茫然看着这深沉的夜幕,第一次惊慌成这样,无助感像黑夜中能吞噬一切的猛兽,他眸光一黯,重新把人背起,视死如归的就要往那城门上撞。
才刚跑出一步,不远处一匹黑鬃马高举着一块令牌疾奔而来,高亢的声音响彻九宵:“合符在此,速开城门!”
那守门的官差立时庄严肃静,利落的将落钥的城门大大敞开,迎后面的马城进城。
魏晓枫好奇回头瞧去,一眼便瞧到了在马车旁骑着马儿的封越,策马的速度不紧不慢,马儿踢着优雅矫健的步伐,犹如它的主人一般,威严、从容不迫。
天色太暗了,封越没有注意到城门外的两个小乞丐,目不斜视的随着马车正要进城。
魏晓枫想着,赌一赌,说不定他还记得他的马车载过魏家的某个哥儿,然后好心的带他一起进城去!
他哼哧哼哧的背着人跑上前去,还没来得及拦马车,随从的禁卫军拔了刀子就把他扣下了,冲撞了皇家威仪就是当成刺客斩立决,也是被允许的。
封越眉头紧蹙,目露狠厉之色策马上前正要质问是何情况,却见被刀架住的那人,尽管现在一张漂亮的脸花得像只小猫,他也一眼认出来了。
封越一颗心紧作一团,连呼吸都乱了节奏,不过一段时间未见,晓枫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广陵王,是,是我啊!魏晓枫,你不认得我了吗?那……那天宫宴,你还让我……”
“住口。”封越垂着眼帘俯瞰着他,傲慢的姿态高不可攀:“哪来的小乞丐,在这胡乱攀交情!”
魏晓枫心口刺痛了下,本来也没多期待,现在被揉进泥里,滋味终究不好受。
封越紧抿着唇,难受的别开了脸去,没忍心再看他,用力拉了下缰绳,与他擦身而过。
马蹄溅起飞尘,呛了魏晓枫一嘴,就在他绝望之际,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道轻慢的声音:“本王今夜心情不错,放他们进城罢!”
“多谢广陵王!”魏晓枫真心实意的朝他拜了拜,待皇家的马车走远,才重新背起桑采进了城去。
陈皇后有些好奇,撩起了窗帘问起:“刚才那是何人?如何识得你?”
封越浅笑道:“母后,识得我很正常,我又不常呆宫里,一天要见多少人?”
陈皇后总觉得刚才那人的语气不像是陌生到没一点交情的,最近外头有些不太好听的传闻,难道……都是真的?
“你是皇子,要谨言慎行,莫要做那些损害名声的糊涂事儿,男子三妻四妾虽说正常,但朝三暮四非君子所为。”
封越假装听得厌烦,拉了缰绳抱拳做了个揖,对陈皇后道:“母后快些回宫去罢,儿臣先行骑马回府了。”
“你……”陈皇后一脸愁容,想着最近他表现沉稳端庄了许多,结果连新元节都没撑到,现在就原形毕露了!
“这孩子,这般野性难驯,在这京里迟早要吃亏。”
封越假意策马回府,绕了一个半圆又回到了城门附近。
晓枫那个样子一定走不了多远,得找他回来。
城门守夜的侍卫见封越骑着马又绕了回来,一头雾水,赶忙上前行了礼。
“王爷,不知深夜又折回来所为何事?”
“没甚么事,”封越一身桀骜肃杀之气,“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本王在自家城内跑个马而己,莫来烦我!”
“喏。”
“本王就小跑个一圈,此事日后若声张出去……”
“卑职明白的!明白的!”
“哼,明白就好。”
语落,策马走远了,侍卫们这长舒了口气,低声议论了两句。
“广陵王这气势好生吓人。”
“百年将才,年纪轻轻便立下不世之功,狂傲点也属正常。”
“莫要再论,私议官家不要命了?”
……
封越这一晚做了好些莫名其妙的事,但他也顾不上这些,心中只想快些找到晓枫。
他焦急拉着缰绳穿街走巷,只期盼着下一瞬能找到他。
终于,在转弯的新巷子深处,他寻到了那抹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儿。
只见他头发凌乱,浑身脏污,真的像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似的,恹恹一息靠在墙角,与他并肩靠着的那哥儿也不知道是谁,叫他看了生气!
都沦落这般境地,还要拖着一个将死的累赘!
封越跳下马,快步朝魏晓枫跑了过去,他蹲下身来用连自己都不知的深情轻唤着他的名字。
“晓枫!晓枫……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封越红了眼眶,突然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为何两世都护不好一个人?
“唔?”魏晓枫半梦半醒,仿佛听到有人在叫他,但是他太累了,累到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呢喃着:“疼……”
“哪里疼?”封越拨开靠在他肩上的桑采,将他抱进怀里捏着他身上的关节处,确定没有受伤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