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的是,一个时辰后,托加带着三百多牧民回来。
贺里早早让人收拔了毛毡和木柱,将必要的东西,能捆的都捆在牛车上。等他们一回来,立即下令出发。
一行人,男人扶着老人,妇女抱着孩子,他们背着剩下的东西,沿着牛车走过雪地留下的车辙印,沉默的移动。
哺时,微弱灰白的日头很快落下,气温骤然下降,三皇子赫里眉眼鼻子上,都是呼出的水汽结成的冰碴子。
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极低,然而赫里没有让牧民停下。他一直吹着哨声,嘶吼着让后面的人跟上。
漫长无尽的徒步,亥时终于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一行人这才停下。
牧民们累得完全麻木,他们机械地卸下东西,扎营驻帐,期间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托加在毡房刚生起火,就被赫里安排去清点人数,统计物资。
气温持续低迷,大雪也没有停歇的架势,赫里将物资和人数统一聚集起来。
他们扎了十几个帐篷,每个帐篷里面,妇幼和老人安排在火堆中间,青壮年则围着他们坐下。
中间和四周都生了火盆,身上还是很冷,好在大家挤在一起,互相还能取暖。
人太多,根本无法活动,煮了热汤也只能互相传。每个帐篷里,都有赫里安排的侍卫,看守维持,大家规规矩矩,没出什么乱子。
待都喝了热汤,疲惫便涌上来。
几十人的帐篷中,气味绝对不算好闻,更何况彼此赶了这么长的路。可大家都没什么反应,眼皮粘在一处,靠着身边的人,便沉沉睡去了。
然而其他部落的牧民,却没有这么幸运。
布丹是北狄一位贵族老爷属辖的牧民。
白天他们冒着风雪,出去寻找老爷的牛羊。直到天黑,实在看不见路,才被允许回程。
亥正的时候,布丹和同伙,结伴赶回驻地。
一天的工作已让他精疲力竭,布丹拖着千斤坠的双腿往家里走去,然而他的心里却很满足。
尽管寻找未果,老爷还是仁慈的给他们出去的每个人,发了块稞饼。
这块稞饼虽然只有手掌那么大,可是多加些水,就能煮出一罐糊糊,够他们一家三口,挨过明天一天了。
如果老爷明天还找人出去的话,他是不是还能挣一块稞饼,这样的话,他们应该能熬过这场大雪。
想到这里,那长愁苦木然的面容上,有了点笑意。然而待他掀开自己的帐篷,却发现里面漆黑一片。
无论回来多晚,妻子准会给他留一盆火。
他顿觉不对,连忙扑向床上,黑暗中,摸到了两具身体,已经完全变冷了。
他不敢置信,明明出去时,他把家里最厚的那块羊皮留给妻儿,烧火的牛粪他也有偷偷去捡。
为什么他的妻儿还是被冻死了?
怀里的稞饼像是铁块一样,沉沉地压在胸口,他欲哭无泪,不知道为什么出去一趟,自己的家就没有了……
这个平素老实木讷的人,在黑漆漆的帐内坐了很久,最终跨步走出了毡房。
他要找人去问,去寻一个真相!
是谁拿走他的羊皮?又是谁害死了他的妻儿?
然而到了外面,四处此起彼伏着,惨厉的哭豪声,野兽孤鸣的嘶吼声。
漆黑的夜里,无数个像布丹一样,家破人亡的男子从毡房大步出来。
满天风雪,尽管看不清彼此的脸庞,然而共同的目标,还是让他们汇聚成了一路,朝着白天留在驻地的人家走去。
然而真相是如此讽刺:杀死妻儿的不是别人,是他们上一秒,还在感恩戴德的贵族老爷。
因为他们偷捡了牛粪,抢夺了贵族老爷燃料,所以老爷的手下,趁着他们不在,冲进了帐篷,抢走了他们看上的一切东西。
漆黑的夜色,被这群人眼中熊熊的怒火照亮。铁锹,马杆,砍刀,所有能够杀人的东西,都被他们一一带上。
这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牧民们终于彻底化成了杀戮者。
惊慌咒骂,惨叫哀嚎,头颅滚地,鲜血四溅。
熊熊的火焰中照亮了,那一张张溅满鲜血的狰狞面旁。
这一刻,他们奋力冲破枷锁,向着上苍嘶吼:
即使我手握的不是利器!
即使我依然会被杀死在这里!
但我不是蝼蚁!
不是任人践踏的可怜虫!
然而这场大雪,在第二天夜晚骤然停下。
五日后,快马赶回王庭的赫里,听到手下报来,多处牧民暴乱的消息,内心沉重又不敢相信。
“这些贵族脑子里,塞的都是油水吗?怎么愚蠢到这种地步!”他愤愤咒骂道
害怕风雪不停,自己的物资不够用,所以就提前将牧民的东西抢夺过来储备。
然而这些死在夜里的贵族永,远不会知道,仅仅一天,只一天,风雪就停了。
看着三皇子紧握的拳头,脸色遮不住的怒气,手下不放心的提醒:“狼主正为此事大动肝火,王子一定要小心。”
在下属忧心忡忡的目光中,赫里迈进了王帐。
一个花甲年纪,身材魁梧,着了一身皮袄的老人倚靠在塌上,手里正盘着一窜骨珠。
他神情放松,正闭目养神,松弛的面容,显得十分和善。到但真认为他是个和善的老人,那就大错特错!
听到赫里的动静,那双眼睛猛然睁开,如同被蛰伏狩猎的狼王,盯住一般,赫里的后背不由渗出冷汗。
他低下头,恭敬行了礼。就听着旁边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横肉,胸肚堆叠的汉子嘲讽:
“连收拢牛羊的命令你都敢违抗,还回来做什么?三弟翅膀长硬了,怎么不学着雄鹰一样飞出去呢?”
“雪下的大,怕赶不回来,便让牧民们提前转场。没能帮上大哥的忙,小弟歉意万分。”
对于大皇子喆利的发难,赫里语气真诚,一连拱手道歉。
“好了,老三这次做的不错!”
塌上的狼主发话,大王子喆利再多不满,也只是冷哼一声,住了嘴。
三皇子赫里谢过狼主,便恭敬的站在一边。
“老三,这次牧民暴动的事,你怎么看?”
突然间被问话,赫里的脑海涌过无数猜测,最终乖顺的低着头回道:“儿臣刚从驻地赶回,对其中原由不大了解,不敢妄言。只是斗胆猜测,此事怕是……有什么隐情?”
“隐情,就算有天大的隐情,也不能杀死部落贵族!是不是哪天不满了,他们就可以冲进王帐,杀了父汗和我们。”
“那照大哥的意思,把这些牧民都杀了。如此一来,还有谁来替我们放牧牛羊,积蓄财富?”
“不过是一群贱民,杀了又如何,多的是牧民替我们劳作。”
“行了,就议到这里吧。”打断二人的针锋相对,老狼主让两人下去。
他眯着狭长的眼睛,一下一下转动着手中的骨珠。
然而夜里,喆利的手下就进到了关押牧民的牛圈中。
他们中带头反抗的人已经被杀死,剩下的人,手脚都上了镣铐。浑身血迹,脸上还被烙上奴隶的罪印。
面对这些人的仇恨,来人高高在上,丝毫不惧:“你们这些贱民,以为杀了上面的人,就能活下去吗?痴心妄想!”
他嗤笑道:“实话告诉你们,萨满神已经请了长生天的旨意:今年的冬天,会降下无数场白毛大雪。
而你们这些一穷二白的贱民,以为能活过这个冬天吗?
不是老爷们不肯怜惜,而是他们也要存粮过冬。”
这一盆冷水泼下,同仇敌忾的人群中,终于骚动起来,有人忍住埋头痛哭起来。
明明,他们只想要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
看着这群崩溃的牧民,喆利的手下,居高临下的眼睛,闪过一起怜悯。很快又道:“大王子仁慈,想要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距离我们王帐300里,仅仅300里,就是烨国边境。那里有丰饶的土地,遍地的粮食,美女黄金无数,只要你们能抢的过他们,这些便都是你们的!”
他说完这些,外面的人抬进来一堆一堆的弯刀,扔到空地上。
“框框框”一时是铁链断掉的声音。
在那些牧民不敢置信中,听着这人高声嘶吼道:“兵器,马匹都已经准备好。你们这些失败者,还有没有勇气,为自己博出一条生路!”
人群嘈嘈切切,在第一人捡起弯刀后,无数的人蜂拥而上。
他们跨上快马,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在夜色中,如同魔鬼咆哮着,南下而去。
底层的牧民,再一次被上位者逼迫着,愚弄着,投入了战争这台庞大的绞肉机中。
…………
武川,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军镇,随着前朝皇帝迁都南移,逐渐废弛。
到了本朝,成为了隶属云中都护的一个边陲小镇。
因为地处朔北,冬日苦寒,不到亥时,家家便已入睡。
谁又能想到,在这个冷得能冻掉手指的夜晚,几千胡骑从草原冲将而来。
他们咆哮着,嘶吼着,不要性命一样冲击着城墙。武川的戍卒不足千人,很快城门就被迫开。
在血色和火光中,很多百姓甚至还没穿上衣服,就已经死在胡人的弯刀下。
破城后,凄厉的惨叫声、哀嚎声响彻夜空。
城墙上,一个浑身鲜血小兵,捂着半只手臂,跌跌撞跌爬到烽火台上。等示警的狼烟燃起,已经声断气绝。
一处接一处的烽火台被点燃,传递出北狄犯边的消息,八百里加急,紧急军情雪花般飞入烨都。
太难了,绞尽脑汁,完全被榨干!
实在写不来战争场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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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北狄来犯(已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