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夫人念叨到的谢知府隔了大半个衡州城打了个心有灵犀的喷嚏,他身旁一个年轻人关心道:“谢知府没事吧?”
谢佐之摇头:“无妨,许是谁念叨我了,开始勘察堤坝工事吧。”
为做表率,谢知府豪迈地把袖子往上一撸,从长随手中接过勘测工具对着堤坝敲敲打打,干净的衣摆上沾了尘土也丝毫不在意。
剩下的几个工部小官员见谢知府都如此敬业,互相对视一眼,也把袖子一撸,衣摆一扎,开工!
好半天之后,一身臭汗的谢佐之和同样一身臭汗的工部官员停下勘察,相互笑笑。
谢佐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侧身对着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大笑道:“清之辛苦了,这衡州堤能修成如今这副模样,你当记首功才是。”
年轻人笑笑,心下也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件差使算是办好了。
他身为衡州通判,掌管水利之事,若堤坝有偷工减料或是不妥之事,谢知府纵有监管不力之责,但负主要责任的必是他。
故而,谢知府可以一句话就奠定了修建衡州堤的总基调,他却得累死累活、不敢懈怠地盯着这项工程。
天知道他为了堤坝能顺利修成,调遣民夫、拨冗钱谷,上上下下安排妥当,费了多少心力,头发那是一层一层地往下掉。
若不是爱妻贤惠,日日炖何首乌大补汤给他送来府衙,他怕是头发都掉没了,秃了头的他如何再敢说自己是个诗酒风流的才子。
王·风流才子·清之谦逊道:“不敢不敢,这衡州堤坝是谢知府提议修建的,自然首功当属大人。自从谢知府主政衡州,政通人和,文教昌盛,百姓俱都安居乐业,无流民乞丐之流,下官佩服不已。”
王清之一边内心吐槽,一边瞬间秒变谢吹,毕竟风流才子也是要养家糊口的。
谢佐之微微一笑,阳光下面容更加清逸绝伦,对着官场后辈(大雾)慈爱地笑笑:“你不必妄自菲薄,本官上回向周巡抚回事的时候,就提及了你务实为民。”
王五郎知道谢知府是世家郡望子弟,又是科举探花郎出身,在翰林院待了三年,身份最为清贵不过。他这次回京述职必定就是留在京里当个京官熬资历,以后好入阁。这样,知府的位子不就空出来了?
虽则这新任知府的认命还要吏部、内阁选定人选后交由陛下决断,但是这前任知府的参考意见也很重要啊。
此时,他陪着上官看着蜿蜒不绝的衡州堤,再也不觉得先前的差使又累又苦了。
他到底还是青年进取的年纪,心下一个激动,就显出了风流才子的本色,问身后小厮要了笔墨纸砚,神采飞扬地做了一篇《衡州堤赋》,写得那叫一个华章溢彩,文采飞扬。
谢佐之倒是没想到他的这位通判出来勘察个堤坝居然还不忘带着笔墨纸砚抒发情感,嘴角抽抽,年轻真好啊。
两位长官好说话,底下的工部小官员心情也愉快了起来,比之来时的肃穆,接下去的路倒更像是衡州府衙的一次集体出游。
谢佐之看着抬眼看见堤边的柳长得好,还不忘向长随吩咐:“你折些柳条儿编成柳环,送到府里小娘子那里。”
阿宝前些日子因为生病,把浴春节错过了,病得迷迷糊糊的,还对和小伙伴一起去折柳枝编柳环念念不忘,可怜见的,把这些送去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看着长随走远的背影,谢佐之微微一笑,摆手招呼道:“时辰不早了,府衙不能一直没人,我等也尽早回去当差,别让柳同知久等了。”
风流才子王清之玩笑道:“大人说得是,咱们在外头看河堤边上春色如许,却把柳兄一个人留在府衙,独守空闺,确实对不住人。”
大家笑点都比较低,但都强忍着没笑出声,面色扭曲得不行。
等谢佐之领着衡州府的官员们回到府衙时,柳同知早在那儿候着了,就像是盼夫回家的深闺怨妇。
不少大人自己脑子里的想法雷得外酥里嫩,都怪王大人,没事开什么笑话。
只有谢佐之注意到了柳同知脸上不同寻常的神色,他剑眉一皱,上前一步问道:“府衙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柳同知面色凄惶地摇摇头,随即谢佐之手里就被硬塞了一份邸报。
他展开一看:元和四年二月二十九日,东宫遇刺,经骁云卫查证是波斯教余孽作祟,举国通缉,凡有私藏波斯教妖人者,连坐三户!
后面的不用再看,谢佐之就知道是什么,他脸上褪尽笑意,神情凝重。
其余人都从知府大人不同寻常的神色中猜到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了,而且怕是非同寻常。
王清之秉承众意,问道:“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佐之把邸报递给他们,抬头望着衡州的这片天,想着京中局势,叹息道:“又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因为出了太子遇刺的事,谢佐之在府衙里耽搁了许久才回府,比往常晚了许多。
谢夫人尚不知道此事,但看丈夫此时还未归吩咐开饭了。
她摸摸一旁闺女儿的小脑袋,玉手一挥,“来啊,摆膳,把老爷的那份单给他在灶上热着。”
紫萝躬身领命,“谨诺。”
谢令姜就陪着谢夫人用了晚膳,因为谢令姜大病初愈,饮食都很清淡,谢夫人还怕阿宝不爱吃,还想着该怎么劝她。
但是谢夫人却不知道她的阿宝早非吴下阿蒙,在明州府过惯了苦日子的谢令姜尝着家里的清淡小菜也觉得是人间美味,根本不必谢夫人劝,就着这些素菜和一碗鲜笋汤连吃了三碗饭。
谢夫人、围观侍女:“……”震惊jpg.
Excuse me?莫不是老娘今天没睡醒?
谢夫人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连忙拦着:“阿宝,别吃了,再吃当心吃撑着,你今儿个下午还吃了那么多点心呢。”三清无量天尊啊,怎么闺女儿一天不见,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谢令姜虽然不是饿死鬼投胎,但上辈子最后那几年过的也是在明州府整日吃些粗粮咸菜度日的苦日子,非但如此,病的那些日子每日里还得灌一大碗苦汤药。
如今,谢令姜看着这些精致的吃食,哪还忍得住自己的手,我夹、我夹、我夹夹夹……我吃、我吃我吃吃吃……
一不小心,这不就吓着她现在还养尊处优的亲娘了嘛。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腼腆一笑,“阿娘~”
谢夫人受不住闺女儿撒娇,心软得一塌糊涂:“我儿多吃点也没什么,吃胖点有福气。”
谢夫人在一旁看着阿宝优雅且迅速地消灭食物,忍不住笑,捏了捏谢令姜胖嘟嘟的脸蛋,越看越觉得自己女儿实在是可怜可爱。
“终于吃完啦~”
谢令姜漱了口,有些好奇,怎么自己的三碗饭都吃完了,她阿耶竟还没回来,难道前世的储君被刺案就在此时?
谢夫人蛾眉轻颦,让谢令姜先吃完去休息,谢令姜看出阿娘眼中的焦虑,安慰道:“阿娘,不要担心了,阿耶只是晚回家了一会儿,要是有大事情一定会告诉阿娘的。”
谢夫人笑道:“哪用的找你说,阿娘自是知道的。”
不过,女儿一番好意,谢夫人也很是感动和安慰,阿宝都这么懂事了呢。
一想到过几年就要把阿宝许配出去,心里伤感起来,都没空去理会谢知府怎么还没回来的事情了,和他比,阿宝真是太懂事情了。
正在府衙安排城防事宜的谢知府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是谁在嘀咕本官!!!
谢夫人看着可爱乖巧的女儿,轻轻叹口气,轻声问道:“阿宝以后想嫁个怎样的少年郎,一想到以后阿宝要嫁人,和阿娘要分开,阿娘就心里舍不得啊。”
谢令姜眉眼弯弯,温柔笑看着谢夫人,眼睛明亮澄澈,稚嫩的声音无所谓地道:“阿宝才无所谓嫁不嫁人,一辈子陪着阿耶阿娘也不是不行。”
“说什么傻话呢,”谢夫人叹息一声,摇摇头,亲昵地点了一下谢令姜的额头,“你现在这么想,以后大了就知道是傻话了,阿宝且放心,阿娘必为你寻一个世上最出众的少年郎。”
谢令姜能感受得到她阿娘是在用很认真的语气承诺,以她的身份,也确实堪配这世上绝大部分家世出众、自身也上进的少年郎。
她父是朝中重臣,不过而立之年,官居正四品,十年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必有其一席之地。她母是圣上第二任皇后的堂妹,二人关系亲厚,常得中宫厚赐。
不出意外,自己长成后,必然是一家有女百家来求的帝都贵女。
谢令姜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是,君恩若雨露,君威若雷霆,而夺嫡无疑是所有君王的死穴。
谢家已非可与皇权对抗的五大世家之首,空有虚名,却无实力,那么没了圣人信任,无疑就没了前程。
谢令姜稚嫩的面庞上神情冷淡,眼神也是一样的平静。她有些苦恼,等晚上阿耶回来了,该怎么旁敲侧击才能提醒身在局中不自知的阿耶。
自己坐在正堂里捧着盏茶等着。她知道,必然出了什么大事,丈夫才会晚归却不说一声。
等丈夫回来了,她端了杯温茶递给他,“我叫厨房一直给你把饭菜热着,就备着你回来,现在可要叫他们端上来?”
谢佐之温柔笑笑,却难掩眉心的倦意疲惫,“辛苦夫人了。”
谢夫人也不是那种从不关心丈夫外边事儿的女人,当即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谢佐之长叹一声,揽住谢夫人的纤腰,揉了揉额头,苦恼道:“太子遇刺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