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城,西市琉璃街。
这里是整个汝州最繁华的地段,那家牙行也开在此处。
陆文骁眼神一转,就将周围情况尽收眼底。他身为骁云卫正使,本是被圣人派来执行一个特殊命令的,路遇此事,也不过以为是些江湖宵小见财忘义,但是青山匪类这些人临死前曾提到了庆王,让他不得不对这件事情重视起来,也许这件事情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他干脆继续假扮这个牙行明面上的老板王娘子,来探得消息。
据他先前抽调骁云卫在各地的人手明察暗访得来的消息,这青山五匪专干的是绑架的活儿,有时候会下山设路障求点买路财,并未曾在官府卷宗中提到有拐卖孩子的案底。
但是,陆文骁亲眼所见他们潜进城镇里拐了那好人家的孩子,岂能有假?
被陆文骁杀掉的王娘子,她是个专司人口买卖的牙婆,是在官面上走了文书的,也是汝州城里数一数二的牙行,不少大户人家想要个仆婢,都会上她那里去买人。
这样的人看起来也和青山五匪相识已久,他们之间的关系绝非只有这次,而应当是好几年前就开始了。
那么,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一个牙行的老板和这些亡命江湖的匪徒联系呢?
那天的陆文骁已经很清楚了,一条由青山五匪拐卖——牙行贩卖的商业链。
一想到这些人逍遥法外了这么久,陆正使就浑身上下杀气四溢,他身为骁云卫正使,奉圣上命,监察百官,有这等齐天大冤、滔天罪恶在汝州酝酿多年,他竟一无所觉,实在失职。
本朝官制仿前朝文帝时期,略有改动。
前朝文帝时期,在中央,设三公及尚书门下,内史秘书内侍五省。
秘书省掌管国家图书典籍,位高职闲,本朝改为由国子监祭酒掌管国朝书籍总库。
内侍省管理,宫廷内部事务全是宦官,本朝谨防宦官干政,内廷事物交由宫中女官和掌笔太监共同管理,不让太监一家独大,欺上瞒下,扰乱宫中风气。
真正负责国家政务的事,是上书、内史、门下三省。
三省职同秦汉时代的丞相,内史省是决策机构,负责草拟和颁发皇帝的诏令,其长官为内史令,门下省是审议机构,负责审核政令,博正为师,其长官为纳言。尚书省是执行机构,负责贯彻执行重要政令,其长官为尚书令,副长官为左,右仆射。
而本朝的三省六部为尚书省一家独大,下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而门下省的纳言职责,则分担给了御史台。御史台可风闻奏事,向皇帝提出谏言。
内史省审核政令,负责草拟、颁发皇帝的诏令的职权也被移交至尚书省。
三省长官起初均为丞相,共议国政,但由于尚书令权力太大,遂以燕太祖曾在前朝担任尚书令为由,裁撤了尚书令一职,只设左右仆射,代行职权。
尚书省下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则分别依条目掌管燕朝的各类行政事务。
其中,除了御史台这个分属文官的机构之外,大燕天子另设一司——骁云卫所,可代天子巡查各地,监察百官。
故而,骁云卫一职是帝王的眼睛和耳朵,也被百官蔑称为天子爪牙。
如今,帝王的耳朵眼睛都被有心人蒙上了,陆文骁眼神冰冷,察觉到了期间水深,只要涉及到骁云卫,哪一件查出来不是一场泼天大案?
他收敛了一下欲要择人而噬的冷酷神情后,从巷子的阴影处聘聘婷婷地走出来,扭着妖娆的步伐进了牙行。
之前陆文骁便是靠着精湛的易容术冒充了这个王婆,才成功接近并救出了保护目标和其他的一干小崽子。
现在他扮演这个王娘子已经是驾熟就轻,即使是这个王娘子的心腹伙计也没看出来王娘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陆文骁长眉一挑,从怀中掏出条帕子来,上面的脂粉味浓得熏人,他把帕子一甩,媚眼一抛,掐着嗓子细声细气地问道:“我走了之后,咱们这个店里可有来闹事的?”
“那谁敢?咱可是有靠山的人,”伙计递上来一块极小的石头,笑道,“这么块破石头据说值钱的很,叫什么贵妃醉酒,是云姑娘孝敬的,您赏赏?”
他眉头一皱,接过这块石头,细细打量,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心下已是疑云窦生。
想当骁云卫首先得眼力好,不然抄家的时候怎么知道抄到的物件是真是假,可有替换掉的东西,而以陆文骁这样生在勋贵家中,长在骁云卫的挑剔眼光来看,这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美人雕。
洛邑为六朝古都,什么吃的玩的引领的风尚不比燕京差劲,前年太后过万寿节时洛邑的能工巧匠献上天女散花的石雕,通高百尺,宽也有十几尺,浑然天成,宛若神迹。
自此,洛邑美人雕刻塑闻名天下,士林咸推美人雕,天下凡有闲钱并愿意附庸风雅之人不惜重金纷纷求购。
他拿在手里的这么小小一块,竟能有细腻的妩媚神态,价值怕是不下千金,这样豪奢的物件也只有勋贵世家子弟有,怎么一个汝州城小小的牙行伙计竟能拿的出来?
陆文骁眉眼一顿,看起来事情越发地有意思起来了。
“云姑娘给我的孝敬?”陆文骁长眉一挑,用帕子遮住脸,只余了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在外头,眼尾上挑,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又略带疑惑。
姑娘这称呼可不能乱用,良家女子是听了想打人,下等的大通铺出来卖的女人又不配这个姑娘一词,这个词是叫那些勾栏院儿里出来的漂亮女人,只有精挑细选,养得和大家闺秀相差仿佛,却又更奔放多情,可供亵玩的那类青楼女人,才会被称一声姑娘。
陆文骁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勾栏院儿的姐儿要巴结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牙行老板。
伙计却是会错意了,以为老板是问云姑娘是怎么得的这美人雕,他笑嘻嘻不在意地道:“是常郎君方才送来给云姑娘的,说是只有云姑娘这样的美人才与这美人雕相得益彰,这番小小心意不算什么,但求能再与云姑娘见一面聊慰相思之苦。”
他鄙弃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挖苦道:“嘿,这文人就是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不就是想嫖吗?还相什么思。”
陆文骁这话不知该怎么接,不动声色地继续试探道:“那你让他们见面了?”
伙计连忙摇头,赶着解释道:“哪能啊,您说了这云姑娘不老实,要再好好调教一番,刚动完刑呢。这时候,血肉模糊的,让那常郎君见了岂不是倒胃口,那可是咱们的贵客。”
陆文骁眉头一皱,随口道:“你做的很好,就该这般细心。”
伙计立刻笑得眉眼顿开,“那您老可得帮忙在上头那里多美言几句,褚楼那小子都能去混个武林盟主当当,小的也想威风威风。”
武林盟主?
这个伙计无意间的抱怨却让陆文骁的心中不亚于起了一场龙卷风,究竟有多少人卷进了这场案子里,陆文骁开始细想自己有没有在委托骁云卫查卷宗时透露出什么口风,这样的泼天大案,多小心也不为过。
看他良久不说话,只顾着把玩手里的美人雕,伙计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子,您收了这孝敬,那云姑娘那儿您看,还动刑吗?”
云姑娘?动刑?
陆文骁有种直觉,这个云姑娘可以为他带来更多的内幕消息,他的这种直觉曾经让他躲过多次危机,陆文骁这次也决定遵从自己的直觉。
他帕子一甩,用刻意变得娇娇细细的声音说道:“我去看看她,你前面带路。”
“得令。”
看上去这个伙计和云姑娘关系还不错,先前那美人雕是经过他手里献上来的,此时也陪笑着旁敲侧击问道:“您老气消了?”
陆文骁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左拐右拐的,他们到了一间偏僻荒凉的院子,陆文骁迅速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有人居住的痕迹,他心里一惊,莫非被看出来了?他藏在袖子里的手中攥着一把薄薄的飞刀,神经时刻紧绷着。
伙计走到屋檐下前,却不进去,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撬开了一块青石板,里面是黑黝黝的一条狭窄通道。他先跳了进去,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陆文骁在心里暗自赞了一声,好精巧的心思,若是官府来拿人,必是冲进屋子去,细细搜查,谁能想到一条密道就在门口的青石板下。
他跟在伙计身后下了密道,手中捏着飞刀,又用帕子遮住口鼻以防暗算,慢慢观察地道走向,将它同地面上的建筑一一对应起来。
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陆文骁觉得他们应该是走到了西市边缘地段的时候,地道到头了,他们开始往上走了。
推开盖在上面的一块木板,便从黑漆漆的地道里重见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