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先祖已经走了,他的灵魂离开了,您,也该走了,把魏婴还给我吧。”
成串的血泪汩汩而下,阿羡的神色空洞而绝望,“他走了,他又走了?他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么?我做错了么?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再一次在一起,我们在一起时明明那么幸福,为什么,为什么要彼此这么痛苦,我不信他对我没有感情了,我们明明还能继续幸福的!”
“我也不知道,”蓝湛摇摇头,他是真的不明白先祖为什么宁愿彼此都痛苦,“也许,也许是因为他曾经是出家人,后来又出家,出家人追求的圆满与我们不同,他也许真的在日复一日的修行中做到了割舍情爱、心无杂念、六根清净、一心向佛吧。”
“所以,我被割舍了,我是他的情劫么?”阿羡苦笑起来,他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仰天一笑,“蓝安,你真厉害,我祝你大道得成,永失所爱,我祝你生生世世永远失去最重要的,永远得不到你最想要的!”
这样如同诅咒般的祝福,蓝湛并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先祖已经离开了。说完最后的告别后,先祖的灵魂就离开自己的身体,蓝湛看到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魂体化为一股尘烟围着阿羡旋转一圈,然后向着自己点点头,就这么消散于天地间,不会有转世投胎,不可能从头再来,先祖蓝安就此永远消失了。果然是,永远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啊。
蓝湛看向依旧占据魏婴身体的阿羡,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这个当事人,被算计的人,一方面感叹阿羡的智慧,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一方面又叹息阿羡的命运,算计了这么久还是一场空,最后的结果依然什么都抓不住。盘算到如今,他连来生都期盼不了,他和先祖蓝安的缘分,再也续不上了,永远不可能再有未来。
蓝湛不恨他算计自己,不恨他占据魏婴的身体,他看向魏婴身体里的阿羡,心里其实也对当年先祖的做法满是不解。他就不一样了,不管魏婴转世多少次,他都愿意等,也愿意找,只要对方还是魏婴,只要对方还愿意与自己在一起,他是一定不会放手的。
蓝湛小心翼翼的开口第三次,“前辈,您,请您把魏婴还给我吧!”
魏婴悲愤的脸忽然露出狰狞的扭曲,蓝湛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我得不到幸福,你凭什么能幸福!他让我那么痛苦,你是他的后人,你就帮他一起分担我的痛苦,我要带着你的魏婴一起去……”
魏婴的身体忽然一个震动,然后眼耳口鼻七窍出血,蓝湛防的是阿羡前辈的手脚,却没防的住他体内的魏婴。阿羡原本的计划是当着蓝湛的面,控制着这具身体自寻死路,却没想到魏婴更狠,直接将长久以来蓄积的所有力量作用于灵海,一举将灵海撕碎,金丹毁灭,而体内的灵根更是彻底断裂,再无继续修炼的可能。魏婴用这个方法强行借灵海爆炸的爆发力试图将阿羡的灵识彻底从自己体内驱逐出去,但是,这是一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举措啊。
阿羡愣了片刻,然后大笑起来,“好好好,太好了,魏无羡你是个狠人,即使面对的是自己,你下手也一点不留情,好样的。”
他一脸恶意的看向蓝湛,“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为了驱逐我,破坏了自己的丹府和灵根,那是灵根,他把自己的灵根破坏掉了,从此他再不能修炼。就如同当初的我和蓝安那样,也如同最初的你和魏无羡那样。到时候你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魏无羡老死在你眼前,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蓝湛震惊到言语不能的程度,他看着眼前魏婴的身体,伸出手按向魏婴的脉门,果然,探查出来的情况如同阿羡前辈说的一样,魏婴作为修士的生涯就此断绝,再无继续的可能。也就是说,他和魏婴的时间就只剩下未来的数十年,然后,一切就将如同最初那一世一样,魏婴无病无痛老死于自己面前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所以,自己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经历魏婴的九世轮回,到最后的最后,一切还是要回归到最初的时候么?自己和魏婴终究是无法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么?到最后,这苍茫的人世间还是自己独行么?
阿羡放声狂笑,“好了,蓝安,这就是你把我当作情劫的处罚,你的痛苦将延续到你的后世子孙身上,他们和你一样,生生世世永远失去最重要的,永远得不到最想要的。我大仇得报了。”
阿羡的灵识放弃挣扎,彻底被魏婴拼尽最后的力量驱逐出体外。阿羡做事面面俱到、颇有章法,其实他在此处秘境也备有法宝。如果这次计划不成功,他就算被魏婴驱逐出身体,也能通过法宝隐藏修复自己灵识,在以后还能找寻机会,再次执行自己的计划。
但是,蓝安这次的拒绝,和蓝湛的解释让他丧失继续活下去的动力,魏婴的举措更是将他最后的愤怒发泄一空。此时,他已了无生趣,再也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意义。于是,他就这么让自己的灵识静静的游荡在这处秘境,他什么也不想做了,就想这么让自己消散掉,这个人世间,他来过,爱过,恨过,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他不想再来了。
就此消散吧,从此魂消魄散于三界,从此永不超生,从此这世间再无蓝安与阿羡,让他们就此不存在。他爱与不爱,已经都不重要,反正,阿羡也已经不再执着于自己最想要的了。
连个声响都没有,阿羡的灵识就这么消散了,如他所愿,再也不会转世投胎,和蓝安再不会有交集。两人都是一样的魂消魄散,他们的故事只能流传于蓝氏的族谱,他们的故事从此再不会有延续。
蓝湛此时根本顾不上其他,他只是把魏婴抱在怀里,为魏婴擦拭七窍里不停流出的鲜血,可是,擦不净,怎么都擦不净,似乎魏婴全身的血都在奔流而出,蓝湛一口血终于没忍住,从自己的嘴角渗出一缕。
“傻瓜,”在他怀里疼痛到颤抖的魏婴,一样的脸,只是换了一个主导的灵魂,蓝湛一眼就看出眼前的正是他的魏婴,魏婴不顾自己的伤势,伸出手轻轻擦拭蓝湛的嘴角,“你真的是傻瓜么?别难过了,我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蓝湛的心都要疼碎了,“破坏丹府不痛吗?撕开灵海不痛吗?断掉灵根不痛吗?你,你何必下这么狠的手,你要我在往后余生还怎么……你又要再一次抛下我先走一步吗?我辛苦挣扎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要回归最初的痛苦生活,你何其残……”
“你还演上瘾了是吗?”魏婴强撑着身体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蓝湛的脑门上,就这一个动作做完,他都气喘吁吁半天,“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文艺腔,知道我痛那还拖延什么!阿羡前辈的灵识已经彻底消散了,那就快把你乾坤袋里的极品筑基丹给我,快点,我都快疼死了!”
“哦,给你。”蓝湛一扫刚才的悲愤和痛苦,恢复成他最常见的面无表情,赶紧拿出极品筑基丹塞进魏婴嘴里。
丹药一放进去就化成水,自动流向魏婴的咽喉,被他咽进肚子里。魏婴的脸色顿时就好看不少,最明显,七窍的出血已经彻底停止了。魏婴本来不敢再耽搁时间,还借着这股药劲赶紧修复丹府、再塑灵根、填补灵海。但是这个时候,秘境因主人的死亡居然开始自毁。魏婴和蓝湛对视一眼,魏婴龇牙咧嘴的抱怨起来,“唉,阿羡前辈真小气,那么些大能都是死后依旧保存秘境,以其为后世的修士留点好东西。”
蓝湛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手托起魏婴的腿弯,一手抱在魏婴的后背,将其抱在怀里,就这么开始找寻秘境的出口。
这时候,怀里的魏婴擦干净脸上残留的血迹,忽然摸摸自己的鼻子,犹豫的看向蓝湛,“蓝湛,等一等,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们是不是有什么疏漏?我们好像把什么忘记了?”
把什么忘记了呢?
蓝湛和魏婴陷入短暂的沉思,然后两人忽然看向彼此,“糟了,我们把温宁忘记了。”
呜呼哀哉,温宁你可以欣慰了,你家魏公子终于想起你了。
赶在秘境彻底崩溃前,蓝湛抱着魏婴,温宁胆战心惊挂在他背上,蓝湛就这么毫无形象的,拖家带口的御剑逃了出来。这边刚逃出生天,蓝湛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他身后的温宁忽然毫无预兆的惨叫出声。蓝湛被这一瞬间的魔音直接穿耳,震得头晕眼花,落地的时候甚至踉跄一步,差点摔倒。蓝湛没好气的回头瞪了温宁一眼,然后顺着温宁手指的方向看过来,他怀里的魏婴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意识了。蓝湛这下急了。
魏婴再次醒来已经是四天后的事情了,他慢慢睁开眼睛,意识回笼,同时疼痛也铺天盖地而来。魏婴没忍住,哼了一声,他闭紧眼睛咬牙忍耐着这波剧烈的疼痛过去。再度睁开眼睛,然后愣住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魏婴傻乎乎的问,“温情,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梦里,你这是……死后托梦吗?”
温情原本柔和的面容顿时扭曲,而魏婴的神智也彻底清醒。最大的运气是,蓝湛和温宁也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他们当然听到魏婴的话,两人立马就冲了过来,一个护着魏婴,一个拉着温情,拼命拉扯着话题,终于等到温情面无表情的收起手里的银针。
温宁、蓝湛和魏婴三人各自偷偷松了一口气。
问题就出在此。
一个人偷偷松口气的动静小,可以被忽视,但是三个人同时那可就……温情的面容又开始往狰狞的方向转变,原本已经快要收进乾坤袋的银针又开始往反方向移动,温宁拉住他阿姐的手瞬间就被甩到一边。温宁只来得及“嗷”地一嗓子:“跑啊!”
蓝湛反应极快的用被子把魏婴包裹成团扛起来就跑,就听“嗖”地一声,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其实也可以不用跑那么快的,温宁已经在无意中使出他的独门必杀技——狮子吼。所以,温宁的这声“跑啊”在他阿姐耳边响起,温情被震晕过去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能不被震聋才是万幸。
不过更惨的是,蓝湛怎么把魏婴抱着跑了,他一会儿后还得原样把魏婴抱回来。魏婴错过最好的治疗时机,要想不留下隐患,他们还少不了求着温情用针用药。温情皮笑肉不笑敷衍他们一下,然后魏婴鬼哭狼嚎也躲不了要喝上好几天的苦药渣子,早晚还得被针灸,治疗的这一个月禁油禁盐禁辣禁荤,最重要的是禁酒禁欲。前面一串饮食上的禁忌是对魏婴说的,后面的禁酒禁欲,温情说的时候,眼睛却是看着蓝湛,尤其是禁欲二字,温情加了重音,于是蓝湛的耳朵又红到滴血。
魏婴后来与四叔闲聊的时候才知道,几天前的深夜,他们山上这群人早已睡到打呼,结果被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全部叫醒。后来这群人才想起来,那天送温宁下山太匆忙了,都没有给温宁带一张可以绕开山下禁制的通行符,以至于温宁和蓝湛带着昏迷过去的魏婴在山下转了好几个圈都找不到上山的路径。蓝湛一急之下拔出避尘准备直接破坏掉山下的阵法,温宁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能一声带着哭腔的“开门救命啊”,直接叫醒了一山的人,外带几里路之外,夷陵小镇的半镇子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