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婴重生了。
他上一世在观音庙后和蓝湛结为道侣,却依然没有走到他想象中的最后。他毕竟没有金丹,修为上的差距不是情爱能够弥补的。当魏婴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病死在床上的时候,蓝湛依旧是青年模样,风华正茂,只是一头黑发变白雪。就这白发还是因魏婴而生,看着魏婴日渐失去生机,蓝湛想尽一切办法都不能止住他步入死亡的脚步,蓝湛在崩溃和绝望中一夜白头。
最后的意识是,自己老皮皱皱的手被蓝湛捧着贴在他依旧光滑细嫩的脸上,魏婴用尽最后的力气也只能动动手指,想要捏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当自己的手失去所有的力气滑下去的那一刻。魏婴逐渐黑掉的视界,他看见蓝湛滴下的眼泪,和眼睛里瞬间灭掉的光。
魏婴想说“不要”,他知道自己死后蓝湛肯定也会活在痛苦中,但是,但是,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要这样!
“不要,别死!”魏婴大叫着坐起身来,大口喘息。
喘息稍定,魏婴发现自己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背后的床榻上是躺着的、面色赤红,呼吸急促的师姐,旁边另一张床榻上是背对着自己,动也不动的江澄。魏婴自己一身衣服阴湿冰冷,带着雨水的腥味,似乎在雨里奔波了许久早已湿透,又被身体捂到半干的样子。魏婴从地上撑起身子,拿起桌上早已冰冷的茶水一口喝下去,喉咙在吞咽茶水的时候有隐隐的疼痛。
回忆一下子就明朗起来,这是莲花坞被灭门后,自己和江澄数次奔波来往与莲花坞。最后一次他们看见了江叔叔、师娘和所有师弟的尸体,两人去寻师姐的时候发生争执,江澄掐着自己脖子时候的哭喊,魏婴到现在还觉得那些哭喊震耳欲聋。
对了,是这个时候的事,师姐,师姐那个时候发热了,魏婴赶紧转身去看,师姐果然在发热。江澄似乎还在休息,魏婴想了一下,在桌上留下他要去买药的字条就转身出门了。
一边走魏婴一边整理自己的思路。现在的情况还不到最糟糕的时候,江澄和师姐都在自己身边,自己的金丹也还完好的在丹府。自己这应该是……重生了?太好了,虽然江叔叔和师娘没有办法,但江澄和师姐都还有机会,也许有些事情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快走出客栈大门的时候,魏婴忽然停止脚步,不对,他不能出去,否则江澄跑了一切又回到最初。魏婴一把拉过店小二,将怀里的碎银全部掏给他,嘱咐他去买药,再买些换洗衣裳和干粮回来。
魏婴自己转身回到客房,江澄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发呆。魏婴快步走过去,不顾江澄的反抗探查他的身体。然后魏婴大大松了口气,江澄还好好的,金丹还在,还好这次自己没有出门,一切也许真的还有挽救的机会。
江澄一把推开魏婴,继续躺着。魏婴也没计较他的态度,他拧了把毛巾给师姐擦了擦手脸,又换了干净的毛巾搭在师姐额头上降降温。然后自己走回桌边坐下,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有太多事情需要想一想,这一次,如果他依然有金丹,没有阴虎符,没有陈情,没有诡道术法,他是否还能守护住江澄和师姐,是否还能和江澄一起重建莲花坞,云梦双杰这次能携手共进吗?他是否还能帮助温情一族?还有,他和蓝湛呢?他有金丹的话,他跟蓝湛这次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吗?还是,根本就不在一起,让蓝湛继续做他高华冰冷的含光君更好呢?
魏婴想了很长时间,直到店小二带着他所需要的所有东西回来。先给师姐服下药,看着师姐脸上的赤红褪去,高热渐消,魏婴稍微松了口气。他转身来到江澄的床前,强行拉他起身,一杯冷水泼在江澄脸上,逼得江澄稍微冷静下来,魏婴对江澄吼起来,“振作起来,现在你是莲花坞宗主,你必须振作起来,你还有姐姐,你倒下,师姐该怎么办?莲花坞该怎么办?”
“魏无羡,我该怎么办啊?爹娘没了,师弟们没了,莲花坞没了,我这算什么宗主,我该怎么办啊?”江澄终于抱着魏无羡放声大哭,魏无羡没有推开他,任由他肆意发泄。
等江澄哭声渐止,魏无羡拉江澄坐到师姐的床边,魏婴对江澄说,“去虞山,我陪你跟师姐去虞山,你们在那里好好休整一下,至少先让师姐缓一缓。你做好准备,岐山温氏已经摆明态度要与仙门百家为敌。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反抗,要么臣服。莲花坞与温氏有灭门之仇,我们没有选择,我们只能反抗到底。你好好想一想,我们怎么反抗?怎么借这次反抗的机会把莲花坞重新立起来。你当了多年的少宗主,现在江叔叔不在,你就是宗主,你代表着莲花坞,你要怎么在仙门百家面前立起莲花坞的大旗,你想好就放心大胆去做,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找我?”江澄回过神来,“什么叫找我?你不去虞山吗?你要去哪?都这个时候了,你不跟我们在一起,你一个人还要去哪里?你还想跑去闯更大的祸,你已经给莲花坞带来灭门之灾了,你还要丢下我们去哪里?魏无羡你……”
江澄忽然一巴掌抽在自己的脸上,他这个举动把魏婴吓了一大跳,“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魏无羡,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我……”
“江澄,你听我说,”魏无羡拉住语无伦次、六神无主的江澄,“我真的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去做,你信我,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你信我!”
“我,我,我信你,魏无羡,除了阿姐我就只有你了,你说过,我们云梦有双杰,我信你。”江澄缓缓挺立起脊梁,坐直身体,他的目光再次明亮起来,“你说过的,我们云梦有双杰,我信你。”
一路小心翼翼护送江澄和师姐进入虞山的大门,魏婴彻底松了口气,他连门都没有进就打算离开,江澄并没有拦住他,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对他点点头,就拉着还想说话的师姐进去了。
魏婴明白江澄的意思,感谢江澄的贴心。他现在没有后顾之忧了,他可以放心去做他的事情。腰际的乾坤袋里还有玄武洞的阴铁剑,他现在金丹也完好。他现在的基础比上一世还要好。他想好了,陈情还是要有,阴虎符也要有,但是他比上一世要贪心,他要金丹和诡道术法都能拥有,必须共存。他要做史无前例的第一人,他有上一世有诡道术法的经验,他现在还有金丹,他这次要两者结合,他必须要成功,就算他有金丹他也必须去夷陵走上这一遭。他没有退路,没有选择,他依然只能破釜沉舟走上这条路,只是这一次,他要比上一次做得更好,他要两者共存,必须共存。
三个月后,被逼上绝路的仙门百家只能与岐山温氏宣战。这一次,江澄和清河聂氏的聂明诀一起,江澄将温旭按在地上,聂明诀砍下温旭的头。两人一起用温旭的血祭旗,共同举起推翻岐山温氏的射日之征的大旗。
轰轰烈烈的射日之征已经半年了,师姐都离开虞山来到江澄身边,加入后勤。在射日之征的大本营里,江厌离不止一次遇上金子轩,自从两人的婚约解除后,再遇上的时候,江厌离的眼睛里风平浪静,水波不兴。金子轩有时候觉得很好,这个相貌普通,放在人群里就找不到的姑娘从此与他没有关系是件好事。可是更多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眼睛会不由自主的在人群里寻找。他在寻找谁?金子轩根本不给自己回答问题的机会。
江厌离不忙的时候都是守在江澄身边,两个人坐着坐着,就会一起看向门口,似乎有一个人随时会笑着推开那扇门,对他们说“我回来了”。他们已经这样等待半年了,那扇门一直没有被人推开。
“阿姐,我信他,他一定会回来的。”江澄喃喃自语,他这话,既是说给江厌离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江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就那么笃定那个人一定会守约。他这个师兄啊,从来就没个师兄的样子,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年纪不大,酒瘾不小,你对他好,他对你笑,你凶他骂他吼他,他还是对你笑。天生就是一副笑脸,似乎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他。不,不是的,笑只是一种表情,江澄记得那一夜泪水从魏无羡眼睛里奔流而出的情景,魏无羡当时没有笑,他和自己一样痛苦,也许比自己还要痛苦,因为自己将失去一切的痛苦发泄在他身上,他任由自己为所欲为,然后他站起来,拉着自己再一次站起来。
“我错了,阿姐,我不应该那样对他,我不应该把一切推到他身上,阿姐,我错了。”这半年里,每当有空闲的时候,江澄就会在脑海里一遍遍回顾那几天的事情,不管过多久,那些时光依然清晰分明,没有丝毫的错乱。每回顾一次江澄都想把自己打死一次,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能说出那样的话,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坚强一点,哪怕一次,自己为什么不能是那个拉着他起来的人?
一次又一次,从小到大。江澄是家中唯一的男子,稍大之后就不能终日跟母亲姐姐在一起,他又是少宗主,大家一直和他保持距离,或者说,他一直和别人保持距离。他小的时候只有小爱、茉莉和妃妃。后来魏无羡来了后,他连小爱、茉莉和妃妃都没有了,但是他有了魏无羡。除了那张笑脸,江澄对魏无羡最多的记忆就是他的背影,魏无羡无数次的拉着他的手走出来,走到每一个人身边,带着他玩,一次次带着他去到那个他一直向往就没有勇气走进去的世界。
“阿澄,你要相信他,一直信他,他会回来的。”江澄最沮丧的时候是阿姐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向小时候那样揉着他的头,江厌离的声音还是那么柔软,听在耳朵里,却有别样的坚硬,“阿澄,你要信他啊,一直信他。”
两姐弟就这样彼此依靠,相互支撑着守在门口,等着那个人,等着那个人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