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几人穿过街道两侧零星开张的铺子,惊讶的发现不远处的镇长宅院烟雾缭绕,像是大面积的焚烧起来。
他们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顾不上叩门,鞋尖点地翻进围墙,被满宅院弥漫的香火味呛的直打喷嚏。
“咳咳咳,镇长这是在做什么啊!我差点以为他家着火了!”
迟煜揉揉眼睛,几乎要被这浓郁的青烟激出眼泪。
乌寒洲捻了个诀,将周围的烟雾稍微驱散一些,无奈道:“看样子是在供奉观音像。”
迟煜使劲挥动袖袍:“我的天……这得是点了多少香火啊!观音菩萨明年的功德都收够了吧!”
乌寒洲:“……”
迟予怀对大弟子这张嘴也是颇觉头疼,这会儿却是没功夫教训,携几人匆匆赶至大厅。
大厅里的桌椅七倒八歪,镇长伏在观音台前,身边围着不敢出声的家人们,见几位仙门中人回来,急急忙忙的让了位置。
“仙君仙君,我们家老爷子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就成了这样!”
“漂亮哥哥们终于回来了!快救救爹爹吧!”
“好像中邪似的,谁和他说话都不理,就自己在那里趴着……”
一群人找到主心骨一般,着急忙慌的咕哝着。
“诸位莫急,稍等我们师尊检查一番。”
乌寒洲柔声安抚他们,动作语音温柔的叫人如沐春风,勉强将众人心中的急躁压下几分。迟予怀来到案台前,把腌菜状的镇长轻轻扶起。
看清状况时,众人皆是一惊,镇长原本花白的头发又添几缕银丝,胡须散乱,眼珠浑浊,丢了魂似的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哎哟这到底是怎么了啊!你说话啊!”
镇长夫人扯住他,急得眼眶红了半边。
透着颓然的眼珠缓缓转动,镇长勉强抬起头,沙哑道:“那……那个……”
迟予怀会意:“度化了。放心,怨气已散,只要你们遵守承诺,锦衣镇以后不会再出现镇民消失一事。”
镇长抹了把脸,尽力让自己醒过神来,歉疚道:“多谢仙君……我,我这就去同镇民们告知此事。”
“什么承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家人们不明所以,在厅里快要乱成一锅粥。几位弟子一边安抚一边简单解释,还得抽出手来打理满屋乱飘的香灰,简直比在观音庙里布阵渡魂还忙。
迟予怀扶镇长到椅子上坐着清醒一会,表示不急着马上通知镇民,先思虑好措辞,以免平白生出更多误会。
“它……它是不是……”
镇长喘了口气,动动干裂的嘴唇,想问厉鬼是不是很恨自己,又觉得这是必然的事,不由得更加颓丧。
可被他害怕着的那只妖怪,最后却是放过了加害自己的人。
一直被“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掩盖起来的愧疚,终于迟来的将他淹没。
迟予怀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同样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道:“这次莫再辜负它们的信任了,镇民们善解人意,定能将两边关系调和好的。”
镇长点点头,又点点头,默了好一会儿后,哑声道:“多谢仙君相助,若是不嫌弃,还请在我们家小住几日。等我把事情安排妥当,一定要叫大家伙好好感谢几位。”
迟予怀道:“好,赤狐那边我去试着沟通,还请锦衣镇日后善待它们。”
“一定,一定。”
听到镇长真诚的保证,迟予怀宽下心,交代三位弟子几句后,打算回房间处理一下伤口。
云恩下意识跟着抬腿,走了两步,又默默缩回去,拾起扫帚继续打扫大厅。
客房内,桌面上空荡的碟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和两双长筷摆在一块,迟予怀看了会儿,将它们拣到一边,挽起衣袖。
沾了血的衣衫有些粘连皮肤,他慢慢挑开,再一圈圈解开小徒弟用于包扎的布条,露出右臂深可见骨的两道口子。
因为方才强行出剑,伤口已经第二次撕裂开来,将裹在上边温养的灵力吞了个干净。迟予怀擦干血迹,往上边薄薄敷了一层伤药,便重新包扎起来。
他着实是感到有些疲累,收拾好自己后,难得的放空了会思绪,什么也没想,就在桌前干坐着,听着外边隐约的喧闹声,不知不觉浅寐过去。
半梦半醒间,似乎回到了照雪院的主卧里,看榻上堆满的手帕灵药,应该是给小黑龙治伤的那段时日。
药草的清新萦绕满屋,枕席间的伤患却不知所踪。
小黑龙呢?
迟予怀环顾一圈,发现自己的腿正被两只爪子扒的紧紧。
“做什么?”
他听到自己问。
黑不溜秋的小家伙眼睛倒是金灿灿,明艳又润亮的仰望着他,声音软软:“你回来啦!你去哪里了?”
“门派授课。”
迟予怀想把它拎回榻上,提了两下,没提动。于是弯下身,一手捏一只小爪子,给这条扒住就不松爪的小龙揪了起来。
“别乱跑。”
迟予怀叮嘱道。
他再三保证不会声张,也不会让小黑龙打扰其他人,迟宸才允准他把这条小龙领回仙灵山,治好伤就得放生。
小黑龙卧回枕席当中,尾巴直甩:“可是你每天出去好久!我好无聊……只能在小房子里爬过来爬过去。”
迟予怀抚上它的龙鳞检查:“就快好了,不出一月,你便可以回去东海。”
小黑龙本来顺着迟予怀的动作日常翻肚皮,露出银白的腹部,听到他这么说,四爪朝天的姿势像是被定格住了,甩到一半的尾巴也忘了继续,仿若中途卡壳的钟摆。
“你要赶走我吗?”
它呆呆的问。
迟予怀道:“东海才是你的家。”
他坐到榻边,翻找着药瓶准备给小黑龙敷药,僵硬不动的小龙却倏地翻了个面,钻进被褥里边,连尾巴尖都不肯露出来。
迟予怀掀开左边被角,它就躲到右边,迟予怀又去掀右边被角,它又飞快的缩回左边。
“别闹,该上药了。”
迟予怀颇觉无奈,只好把被褥全部掀开,推到里侧,伸手捞过团成黑球的小龙。
小黑龙见没地方躲了,抓着自己的手也没用什么力气,一个骨碌挣开,泥鳅似的滑进了床榻底部。
迟予怀:“……”
“这是闹什么脾气?”
他问。
小黑龙闷闷的声音从榻底传来:“我不要回去。”
“为什么?”
“它们都讨厌我,只有你不打我,我就想呆在这里。”
它说的蛮不讲理,迟予怀正要去查看的动作一顿。
这是被赖上了?
仙灵山虽然允许饲养灵兽,可是养一条龙……是决计不会被同意的。
迟予怀没有答应,只道:“出来上药。”
他这么说话时声线冷淡,听上去有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小黑龙一开始还倔强的僵持着,静了片刻,又觉得他快要生气了,这才不情不愿的爬出来。
它伏在地砖上,蔫巴巴的很是可怜。迟予怀把它抱到膝上,细致的替它敷药包扎,全部收拾妥当,才给一动不动的小黑龙放回被窝里。
这些天来一直叽叽喳喳的小龙没了声音,也不再缠着要人抱在怀里睡,只是卷着被褥兀自蜷进床角。迟予怀并未放在心上,直到第二日回到卧房,发现它即将愈合的伤口突然恶化,不住的往外渗血。
迟予怀垂眸细看,伤口边缘有许多细长的划痕,像是被尖锐的犄角顶开的。
“不要再伤害自己。”
他把小黑龙的新伤旧伤挨个处理完后,淡淡开口。
小黑龙被直接戳穿,有点沮丧,也有点委屈,两只前爪的爪尖对了对,小心翼翼的伸过来勾他的袖角。
“求你了,别赶我走。”
它拿小龙脑袋顶蹭着迟予怀的胳膊,哀声央求。
“我吃的很少的!还不挑食!你喂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我也可以自己去打猎!”
“我很听话的!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求求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迟予怀见它卖力自荐的样子,连“我特别暖和!可以给你捂热被窝!”都口不择言的说了出来,神情依旧寡淡,就这么静静的听着。
许久,小黑龙言词穷尽,正冥思苦想的时候,迟予怀终于抬手,拿指尖戳了一下它的龙角,又摸摸它蹭的发晕的脑袋。
“屋里有吃的,别出去,等我回来。”
他仍是没有答应,甚至刚回屋没多久又要出门。小黑龙低落的“哦”了一声,晃晃龙角,跟在后面一路送他到门口。
迟予怀是被梦里的数百大板打醒的。
痛感真实,甚至还伴有板子落到背上的沉闷砰声。
他低低的喘了口气,拭去额前的冷汗,缓缓坐直身子,看了眼窗棂外的天色。
竟是一个盹打到天黑。
迟予怀揉揉额角,分明休息了大半日,却觉得愈发疲倦,像是梦里也在没有停歇的忙碌。
许是近来心中杂事太多,不得安眠。
他扶桌起身,打算到榻边清修一会,袪袪杂七杂八的胡乱思绪。
门外再次传来几下“咚咚”的声响。
很轻,和梦里挨板子的闷响如出一辙。
[狗头]小黑龙:饭票哥哥,别赶我走,我一顿只吃五斤鱼干,睡觉只趴在你身上,不占地方,很好养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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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