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百姓没过几日就听说,蔚家那位大小姐因着惹怒庄王,要被蔚相送去江南避祸。
这位庄王是陛下最受宠的儿子,平素行事霸道,只是没想到连蔚大小姐都要避其锋芒,甚至要去江南避祸。
只是这些都跟裴瑾瑜没关系,若不是前几日家中突然来信说,父亲因事被下狱,他急着回去,只有这条船还有位置,要不是蔚筠溪同样急着避祸,他连与蔚筠溪在同一艘船的机会都不会有。
只是这位蔚小姐着实有些······热闹了些。大半艘船的住着的都是她带来的仆从,打骂斥责动静也大得很,瞧着京中的名声倒是没错,但他总觉得有些违和感。
他站在甲板上啃着冷硬的馒头看着流动的江水,身后的人来来往往,谈笑声、说话声带着让他热闹的安心感,不自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因此没注意到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
那封家书来十分得蹊跷。
写信人虽用着他娘的口吻,用词却含糊不清,只一昧让他尽快归家,语言凄婉。
像是菟丝子。
但他娘素来是个爽落果决的性子,连他爹写的情诗都不耐听,真要写信,只会将个中干系道个清楚明白,更何况,这封信并不是他娘的字迹,来信人虽有意仿了,在细节处却并未用心。
倒像只是为了引他回去,怀疑与否并不重要,可是他回去对幕后之人能从他这得到什么呢?
“小书生——”
一个果子砸中了他的脑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喊着他。
他抬眸看去,只见一着淡青色衣裙的少女站在高处朝他打招呼,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群家仆,显而易见,这位就是那个要避祸的蔚大小姐。
高处的少女眉眼飞扬:“上来啊。”
说话间,已经有人围到了裴瑾瑜身旁,隐隐有他不配合就将他直接抬走的架势。
裴瑾瑜面上不动声色,绷紧了身体,用眼角余光瞥着围上来的人。
都是些练家子,逃是逃不了的,不如顺着这位蔚家小姐。只是,她找他是为了什么呢?
裴瑾瑜心下思忖着。
蔚筠溪脸上挂着笑,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她此行是为了查贪污案,但上辈子贪污案的结果却是不了了之,虽说江南官场几乎被清理了一遍,可惜最后的那个只是被打断了条腿,从此无缘皇位而已。
这个案子是她用来谈判的筹码,她必须让这个案子没有一丝疑点,让那群老狐狸挑不出一点毛病。
而贪污案中定罪的最重要的证据——账本,上辈子就是被裴瑾瑜献上的,只是他献上的时候已经双腿残疾面容尽毁。
已经是个废人了。
结案之后就没听过他的消息了。
上辈子最后听见他的消息就是他刺杀庄王,被判处凌迟,庄王倒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是案子的突破口,可不能就让他轻易死了,放到眼皮子底下圈着最好。
反正,她只是个嚣张的草包,看人好看强抢过来不是很正常吗?
“蔚小姐。”青年长身玉立,虽只着一身青色长袍,却丝毫不减其风姿,甚至冲淡了几分他眉眼间自带的冷清,多了几分温润。
“小书生,我见你生得好看,正好我还缺个领我游江南的人,你有兴趣吗?”少女挑眉看他,姿态强势,虽然是在问询,却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我······”裴瑾瑜下意识开口,却被打断。
“嘘——”蔚筠溪眉眼带笑,“相信我,你感兴趣的,裴瑾瑜。”
江南。
她无声地做着这两个字的口型。
裴瑾瑜心下一惊,下意识移开视线,避免对上蔚筠溪的眼,生怕自己露出不该出现的情绪,他低着头,脸上没什么情绪:“在下听不懂小姐在说什么。”
“你想起了什么?”蔚筠溪凑到裴瑾瑜耳边,低声问他,声音几近呢喃,似是情人间的耳语,她脸上甚至还挂着笑。
外人看来,大抵只觉得蔚筠溪忒不讲究,白日青天就开始欺负人家良家妇男,只裴瑾瑜知道眼前人究竟有多么危险,他的直觉告诉他,只要他的回答不合眼前人的心意,他恐怕会横死当场。
“在下只是想起家父如今在江南为官,不知近况。”裴瑾瑜强撑着脸上的平静,直直地对上蔚筠溪探究的视线。
蔚筠溪当然不会这么做,她上辈子掌权多年,自有一套识人手段,此番只是略诈一下他。但裴瑾瑜到底入世不深,又是突遭变故,被蔚筠溪一诈,难免露出些许马脚。
“是吗?”蔚筠溪笑了起来,歪着头仔细地将裴瑾瑜从头看到尾,像是要把裴瑾瑜扒干净似的,“可你还没说你愿不愿意领我游江南呢~”
“在下······”还未等裴瑾瑜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就被蔚筠溪打断。
“你只能愿意。”蔚筠溪抬手掰过裴瑾瑜的头,眼里映着裴瑾瑜,“看到了吗?这里都是你啊。”
蔚筠溪意有所指。
上船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有人在盯着裴瑾瑜。
她大可以直接将人抓起来,只不过还没查清楚那群人到底想干些什么,直接将人拿下难免会打草惊蛇,但放任他们监视裴瑾瑜又会让他升起警惕,可给她添了不少事。上辈子裴瑾瑜就是个聪明的,不然也不能自己带着要命账本还能活着带到京城,多年后还拖着半残的自己把庄王给弄死。
她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让他看清自己的处境,乖乖听话,要是不听话,她其实不介意再让他重走上辈子老路。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裴瑾瑜顺着蔚筠溪的力道看着他原先站着的地方,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在高处格外显眼,他这段时间里的焦虑踌躇尽数散尽,一时间竟有些尘埃落定的平静。
家书的蹊跷,父亲的欲言又止,盯梢的探子,还有蔚家小姐的接近,都有了答案。
江南贪污案。
他这里有什么能让他们图谋的呢?只有证据。什么样的证据会让这么多人都趋之若鹜,连蔚家都来掺和一脚?
只有······账本!
裴瑾瑜心下微沉,若真是那样东西,只怕不会只有明面上这些人。可是,他此处真有账本吗?况且,他们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冰凉的触感从他的手上传来,蔚筠溪握住了他的手,手指还揉搓了几下,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还未请教公子姓名,不若与我换个地方仔细叙话?”
是活脱脱登徒子模样。
裴瑾瑜下意识将手抽走,连绵的红迅速从青年的耳根蔓延至脖颈:“蔚,蔚小姐,失礼了。”
很好,人都给吓成小结巴了,看来是吓得不轻,只是不知道盯梢的人信了吗。毕竟,她从前虽是个纨绔,但还没到今日这种程度,只能委屈委屈她再败坏一下自己的形象了。
等这次案子结了,她一定让庄王上西天。
“嘿,那小子艳福不浅啊!”盯梢一号羡慕道。
“可别再出什么岔子。”这是盯梢二号。这几日那短命鬼天天窝在船舱里,就是不出来,好不容易找着他上甲板的机会,偏生还给那不知道是谁家的娇小姐给截胡了。也不知道这小子运气算好还是不好。
“能出什么岔子,反正过几天都得死。”这是盯梢老大。
“也是。”这般想着,盯梢的几号人都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不少。
他们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苦力脸色突然间变得极为难看,悄悄溜走了。
这边蔚筠溪带着裴瑾瑜换了个安全的地方,到了地方,蔚筠溪就没再维持之前那副纨绔样了,神情郑重地向裴瑾瑜道歉:“今日情急之下,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蔚筠溪装模作样的时候还是很能唬人的,任谁瞧了都会觉得此前少女的行为皆有苦衷,连带着疑虑起少女京中的纨绔名声。
但裴瑾瑜不同,他清楚地窥见少女心里的高高在上与对人命的漠然,他不会轻易被少女绮丽的皮囊迷惑。
“不敢,在下姓裴,家中行三,小姐称裴三就是。”裴瑾瑜低垂着眉眼,略向后退了一步躬身作揖道。
蔚筠溪也没指望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让裴瑾瑜放松警惕,只是偏头笑了笑,语调平缓:“裴公子,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也跟你交个底,这条船上只有我们想保你。”
蔚筠溪唇角微微勾起,眉眼精致昳丽,却好像带着毒。
裴瑾瑜知道,假若他身上真的有账本,所有与这个案子有利益牵扯的势力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他而后快。
至于蔚筠溪,要是她真想杀了他,方法多的是,万万拖不到现在,还同他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从某方面来说,裴瑾瑜的猜测是正确的。
蔚筠溪的确是为了账本而来,但在其他牵扯其中之人眼中他充其量只能算是小虾米,不然也不会只有这么几个人盯着他。
“小姐。”门口来了人,脸色难看极了。
蔚筠溪面上不动声色,淡声吩咐道:“裴公子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你直说便是。”
“是。”来人是个穿着劲装的女子,腰间佩着剑,行进间的动作利落干脆,应当是习武之人,周身带着煞气,是见过血的。
“水匪要来劫船。”
女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