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志的暴怒让冯母万分解气。
她慢条斯理地将那纸叠好,放回了袖袋,随即抬眼,看着面前骤然失色,暴跳如雷的人,心里的那口恶气这才缓缓泄了出来,抿唇含笑,得意道:“这事是县令老爷作保,我们冯家,不怕你们赵家反悔。”
赵有志被激得怒火攻心,握着栏杆用力摇晃,可那栏杆结实,他的力道根本不能晃动分毫。他气得额角青筋乱蹦,大声喝道:“你竟敢拿着你女儿的名声来赌?”
他的话明显是在要挟,可冯氏并不害怕,相反,她很得意,甚至有几分畅快。缓缓站起身,轻拂去身上的灰尘,掀起眼皮斜眼去看那赵有志:“便是名声毁了,去了旁处便是,我冯家有资有产,便是离了此处,日子也照样过得好,可你赵家敢吗?”
赵有志宛如一只被掐住七寸的长蛇,翻卷,扭动,却终究无济于事。
他得承认,这时候的他还十分弱小,还没有和冯家,还有那位县令老爷对拳头的能力。
冯母看着阴暗处,将唇抿成一条缝,眸里仿佛烧着两团烈焰的年轻人,唇角勾了勾,翘起一抹讥讽嘲弄的笑。
这是对他方才嚣张跋扈的回礼。
赵有志肺腑几欲气炸,可他无可奈何,只能忍着。
冯母不屑地睇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站定:“不过我冯家还有个条件,若是你不好好应对,这张纸随时可以作废。”又冷笑:“你唆使人挟持我女儿,并有意敲诈我家银两,依着大魏律法,可是要打板子判流千里的。”
赵有志将两排利牙咬得“咯吱”作响,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再是不愿,他也只能咬着牙应了。
“你说。”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凶狠阴厉:“我听着呢。”
冯母冷笑了一下,随即问道:“我问你,是谁与你暗地勾结,将我女儿同县令千金的交往行迹告诉了你。”
赵有志不屑地哼了一声,没回答。
冯母冷冷睨了他一眼,旋即转身就走。
赵有志终究还是不想被判流刑的,在冯母即将离开监牢的那一刻,高声喊道:“生药铺有个新来的管事,姓霍的那个。”
冯母脚步一顿,随后快速离去。
关于和赵家的这笔交易,冯穗穗听说了,很不高兴。
“他先是逼婚,后不成,又一而再地对我行骚扰之事,还打伤了翠儿。如今更是起了歹心,绑架我行勒索之事,这样的歹人,便打板子将他流去千里之地也是便宜了他,做甚要同他们家做什么交易。更别说他还想毁了我的名声,胁迫我委身于他,如此的心狠手辣,怎好轻易放过,岂非是放虎归山?”
冯母拉着气急败坏的冯穗穗,在靠窗安置的罗汉床上坐下,先给她倒了杯清火的药茶,叫她喝了好消消气。
冯穗穗不肯接,偏过脸兀自生着气。
冯母无奈,只好将茶盏放于桌上,缓缓道:“知道你生气,可赵家的人又没死绝,逼急了,狗急跳墙,嚷嚷出来,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虽说我放了狠话,大不了卖了家产,往外地去,可到底这甜水镇才是咱家的根儿,几辈子的经营,不好就这么轻易放弃。”
见冯穗穗的脸色稍稍有些好转,冯母继续道:“如今又写了契书,倘若他家敢将此事说出去,故意败坏你的名声,那赵家不但要失去赖以存活的田地,便是他那个爹,从此后也要为人奴婢,由着咱们家随意使唤发卖。听说他很孝顺,待家中弟妹也好,便为了爹娘弟妹,他以后也必定会远着咱们冯家,再不敢骚扰作恶。”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冯穗穗依旧不开心,也不放心。总觉得依着赵有志那人的心性,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冯母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劝慰道:“至于那几个跟着作恶的,不过一些鼠辈,县令老爷威吓几句,便已是胆颤心裂,再多关他们一阵子,想来以后出去了,也不敢多嘴多言。”说着叹气:“只我们家真是倒霉透顶,不过说个亲事罢了,怎就招惹了这么个混不吝的歹人。”
出了惠安堂,冯穗穗一路去了后花园。
她很不高兴,满肚子火气需要发泄,于是在地上捡了根树枝,照着一蓬绿植就没头没脑地抽打了起来。
霎时间残枝烂叶乱飞,没一会儿的功夫,地上绿的烂叶,灰的断枝,就散了一层。
冯穗穗拎着树枝只大口大口地呼气,脸上依旧是盛怒一片。
没错,这样的做法虽让人不甘,却的确是个稳妥的好法子。
想那赵家人,从老到少,从男到女,就没一个好东西,真逼急了,定会将她被掳走之事嚷嚷得满镇皆知。她不怕丢脸,也不怕无人肯娶,可她还有爹娘,冯家的产业也都在甜水镇里,倘若要玉石俱焚——
冯穗穗垂眸看着满地的残枝断叶,想了想,终是扔了手里的树枝,狠狠地咽下了这口恶气。
打蛇不死反被咬,想那赵有志心黑手毒,那赵家满屋子蛇蝎心肠,若不能一招置于死地,了结后患,这般拿捏着把柄,互不敢轻易放肆,倒也是个相对稳妥的法子。
只便宜了那奸贼,做了恶事,却还能全身而退。
冯穗穗立在花园里好半晌,才终是无奈下,接受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
这事儿没过几日,霍悯忽地收到了一个银袋子,鼓囊囊的,打开看,是三十两白花花的现银。
霍悯在桌前坐下,他看着那银袋,无奈地露出一抹苦笑。
这袋银子,是冯家的主母赏给他的遣散银。
她不许他继续留在冯家了。
霍悯叹了口气,拿起那银袋,起身锁在了箱子里。
若是以前,胆敢有人这样待他,他必然要将银子砸在那人的面目上,然后一甩衣袖,潇洒离去。
可现在的他是断线离枝的木鹞,四海之大,竟没有一处能令他安心容身。
冯家虽只是个寻常的商贾之家,可他的救命恩人在这儿,且这家里人口简单,心思也纯粹,他待着很舒服,目前还不想离开。
只这位冯家的主母,似乎从一开始就对他怀有猜忌,并保持着极度的不信任,一直到了现在。
他也大约猜到了,让这位冯太太给他下逐客令的缘由。
可他也很冤啊!
难道机敏能干也是他的错吗?
只因着他以极快的速度寻到了翠儿,他的小厮又碰巧遇到了来送勒索信的小孩儿,冯太太就将怀疑的帽子扣到他的头上,未免有失偏颇了。
可他又能如何呢?
偏见就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他在这头儿,冯太太在那头儿。
可霍悯不想走,这里让他觉得舒服,他想继续待在这儿。
于是他坐在桌前想了想,决定先把那个告密的背叛者找出来。至于之后的事,若是冯太太还执意要将他撵走,那他就把这事儿闹到冯小姐跟前去。
依着冯小姐的为人,她是绝不会让他就这么走了的。
既打定了主意,霍悯从书案上抽出一张纸,拿起毛笔舔了舔墨,想了想,在纸上排列着慢慢写出了十几个名字。
这些名字的所有者,有在大门处听差的,也有在庭院里管洒扫的,还有几个,是寻常喜欢到处钻营折腾的。
霍悯盘算了许久,又拿起笔在其中两人的名字下重重地描出了一条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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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02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