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到鸳鸯湖还需得一些时候,可冯穗穗坐在骡车上,却是抑制不住地心情澎拜。
这鸳鸯湖畔的集市她是知道的,每隔三月开市一回,听说人头攒动,极是热闹。之前明儿那丫头也提过几次,一直吵着要去那集市上瞧瞧热闹,可惜她如今不得出门,万幸还有霍管事相陪,不然错过了这月,还要等上足足三个月才能去上一回。
冯穗穗喜不自胜,时不时就要掀开车帘往外张望。
还没到地方,远远就听见人声鼎沸,喧闹非凡。
冯穗穗哪还能忍得住,干脆将帘子挂了起来,探头出去看个痛快。
却是人流如织,处处人头攒动,欢声笑语和着叫卖声声极是热闹。
冯穗穗一颗心已是飞扬出骡车,恨不得立时插上翅膀,直接飞到集市上去。
霍悯回眸去看,见她探着一张香培玉琢的脸,笑意仿佛拨云显露出的阳光,璀璨夺目,直晃人眼,不觉失笑:“还要一会儿呢。”他轻轻地说,声音温柔似水:“姑娘别急。”说着一挥鞭子,骡车“叽里咕噜”地往前疾行了一大段儿。
可冯穗穗却怎能不急。
连着梦里,两辈子呢,还是头回逛这集市。
说起来冯家不过一普通富足商户,家里的规矩其实没那么多,且冯穗穗又是独女,打小千娇万宠地长大,若是真想出门耍玩,便是冯父冯母不允,闹一闹也就肯了。
偏生冯穗穗的性子自来安静,又认了几个字,读了几本女戒,性子越发的贞静少言。别说是出门闲逛,便是礼佛添香都少去,整日只窝在家里,真真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只如今她转了性子,自然是什么稀奇都想去瞧一瞧,什么好玩儿的事儿都想掺和一脚。
“我很急的。”冯穗穗绽开一抹鲜花般明媚灿烂的笑:“我可是在家憋了好些日子了。”
这的确是实话,霍悯听得好笑,便忍不住真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干净爽朗,传进骡车里,听得小铃铛一怔。自打她认识了他,这还是头回听见他笑呢。
小铃铛怔怔看着正撩起帘子,不顾形象往外张望的姑娘,还有那不时笑意盈盈回头看的霍大哥,没来由的,心里忽地不痛快起来。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骡车终于停了。
冯穗穗早已是急不可待,下了骡车便带着翠儿一头扎进了人堆儿里。
霍悯眼见她的身影没入人群,瞬间便不见踪迹,忙吩咐小铃铛留下看车,便要抬脚去追。
却被小铃铛一把扯住了袖子,她委屈极了,漂亮的眼角是晶莹剔透的水花,可怜兮兮道:“我不要留在这儿看车。”她嘟着嘴,声音软绵绵的撒着娇:“霍哥哥不要丢下小铃铛,小铃铛也想和霍哥哥一起逛集市。”
她年纪虽尚小,容貌却是出众,又是这般的哝哝轻嗔,等闲人看了便要心软。
偏霍悯姐妹众多,自小看惯了美人痴缠,并不为她的娇态所动,只面无表情地瞧了她一眼,随即扯回衣袖:“之前说好的,我同意你跟着一道来,但来了此处,一切都听我安排,你这是要食言吗?”
他的语气不算严厉,可听在小铃铛耳里,却是冷淡如水,漠然如冰,跟方才同姑娘说话时的温柔软语相比,那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心里的委屈瞬间就翻滚上来,本来坠在眼角的泪花也顺势蜿蜒垂落,她呜咽道:“小铃铛并非食言,只是想和霍哥哥待在一处。”
小美人儿也是美人儿,美人垂泪,恰如落雨纷纷中的娇花,柔软又可怜,霍悯几乎都要有些心软了,偏又瞧见了她眼光闪烁地偷瞄自己,顿时心硬如铁,不快道:“你要么就待在这里看车,要么,就自己回家去吧!”说完不再理会她,转身没入了人群。
小铃铛哪料到他竟这般心狠,来不及追赶便已失去了他的踪迹,也不敢真个儿丢下骡车就去寻人,气得直跺脚。
而冯穗穗这里,正带着翠儿顺着人流往集市上赶。
一路上都是往鸳鸯湖畔赶大集的人,或是一家子,或是友人相伴,不论男女老少大人小孩儿,皆喜气洋洋,眉开眼笑。
走了一会儿的路,终是到了集市上。
冯穗穗两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人,乌泱泱的连成一片,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头儿。
且这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棚子一个挨着一个,好似连绵的群山。冯穗穗拎着裙角快乐的好像一只小鸟,在各个摊位上流连忘返,却什么也没买。
霍悯脚程快,早就追上了冯穗穗二人。眼见她左看右瞅只是不买,还以为她是没带铜板,便递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过去:“看看喜欢什么,姑娘也买上一些。”
冯穗穗将荷包往霍悯怀里一推,道:“我是过来瞧乐子的,这些东西买回去也用不着,放着也是占地方,倒白浪费了钱财。”
霍悯没料到这姑娘还是个精打细算的,笑着将荷包收起来:“那姑娘先随便看看,若是瞧中了什么只管说,荷包里的钱是带足了的。”
只到底,冯穗穗还是什么也没买。
正逛得开心,忽地嗅到了什么,香喷喷的诱人。四下一打量,却是炒凉粉的。
家里的厨房也做过这个东西,只是闻起来没这个香,冯穗穗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地看向了霍悯,轻轻地眨眼。
霍悯有一瞬间的犹豫。
到底是外头的东西,还是这样的大集市,想想都不大干净。这位又是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平日里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极精细的,若是些把玩的小玩意儿也就罢了,只是这吃食……
还没想完,翠儿已经兴冲冲走了过去,张口便要了两碗。
霍悯滞了一瞬,无奈地笑了笑,只好走过去掏荷包付了钱。
炒凉粉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子,瞧见这么一对儿璧人走了过来,只觉眼前一亮,忙招呼着他们坐下,又问了一番忌口,便手脚麻利地将凉粉铲进碗里端了过去。
冯穗穗矜持地笑了笑,却手速极快地从筷篓里抽出筷子便要去吃。
霍悯忙拦下,从袖袋里摸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又将那筷子擦了擦,才又递给了冯穗穗。
冯穗穗含笑接过,道了句谢。
翠儿却是哈哈笑道:“没想到霍管事还是个精细人儿。”
霍悯笑了笑没说话,只把帕子翻过来叠好,又拿出一双筷子擦干净,这才吃了起来。
冯穗穗胃口小,吃了一小半儿便不吃了,翠儿接过筷子,很快就将剩下的半碗吃了个干净。
等吃完了炒凉粉,三人又逛了起来。
没几步,冯穗穗便又停了下来。
霍悯一瞧,嚯,是卖血粉羹的。
冯穗穗的肚子已经半饱,只嘴巴还有些馋,翠儿自小跟着她,哪不知她的想法,回头向霍悯道:“霍管事,咱们歇歇脚,吃碗血粉羹吧。”
霍悯无奈地笑了,这才走了几步,哪里就要歇脚了,那炒凉粉的棚子还看得见呢,分明就是嘴馋。走过去掏出荷包,又买了两碗血粉羹。
吃完血粉羹又继续往前走,没一会儿的功夫,翠儿手里就多了一串冰糖葫芦。再逛一圈,霍悯手里多了一包炒栗子,还有一包儿琼叶糕。
冯穗穗其实嘴巴还在馋,只肚里实在撑得厉害,便是那串糖葫芦,也只咬了半粒,便丢给了翠儿拿着。翠儿自来不爱吃酸的,这糖葫芦便好端端攥在她手心儿,半日了,还是原模原样。
霍悯没想到这个纤细柔弱的小姑娘竟是个小吃货,见她眼巴巴地四下瞧着,脚下犹如绑了千斤坠,怎么也走不动道儿的模样,没奈何,终是笑了出来。
“姑娘不可再贪嘴了,怕要吃坏了肚子。”见冯穗穗立时失了笑意,脸色通红地立在那里,心里蓦地一软,霍悯的声线愈发柔和了几分,哄道:“不如明日再来,咱们在家里不吃午食,空着肚子来,姑娘觉得可好?”
自然是好极了。
冯穗穗重又笑了起来,欢喜地点着脑袋。
等着回了骡车那里,小铃铛早就等得心急如焚,瞅见他们立时眉开眼笑,忙上前道:“总算是回来了。”
冯穗穗笑着看她:“你去逛一会儿,好玩儿的好吃的多着呢!”
小铃铛自然是想去的,她忙去扯霍悯的衣袖,央求道:“霍哥哥陪我一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