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御的脸色阴沉得更加厉害,捏着筷子的指节泛白,危险的气息萦绕在四周,一触即发。
陆巡手中茶杯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唇边含笑道:“阿竹,我吃得多了,胃里有些积食,不如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好!”白颂竹立刻放下碗。
陆巡笑道:“王爷,我们就先告辞了,你慢慢吃。”
赵珩御没有说话。白颂竹已经站起了身,越过赵珩御时,他忽地开口说了一句:“白颂竹,你就这么看不上我的好意吗?”
白颂竹的脚步一顿,却也只是停留了一瞬间,便消失在拐角处。
赵珩御一人坐在桌边,目光落在刚才白颂竹的位置,碗里吃得干干净净,剩下他夹得青笋和白菜,丝毫未动。
陆巡路过账台正欲结账,却被白颂竹拦下了:“你不要付了!王爷都说了这一顿他请,拼了咱们的桌子,吃了咱们的菜,也该来他结账。他一个王爷总不好说话不算话。”
陆巡抿唇一笑,没有说话。白颂竹拉着他,踏出上肴居的大门。吃饱喝足,白颂竹搭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十分满足。
白颂竹想起刚才在饭桌的一幕,不由得笑出声,陆巡偏头看她,奇怪地道:“笑什么?”
“你刚才那么的……可真像是孩子。”
“我只是看不惯他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
“是呢,我也很讨厌。不过……”尾音高高扬起,眉开眼笑地道:“你赌气仅仅只是因为这个,没有点别的吗?比如你刚才跟他暗自较劲,其实是因为你在吃……”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口,陆巡立刻道:“我没有。”
他嘴上这么说着,脸色迅速泛起红,神色也跟着慌张起来。这样心口不一,实在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白颂竹心中一阵雀跃,笑眯眯地一步踏到他眼前,“我之前听说过一句话,叫烈女怕缠郎,这个话传下来这么多年,想来也是有传下来的道理的。却不知道反过来的话,还受不受用。”
她的眼睛弯弯地盯得他不敢直视,听到这句话,面上红晕又更重了几分。
他没有说话,白颂竹又追问了一句:“你说烈郎怕不怕缠女呢?”
“别闹了,阿竹。”陆巡侧过身子,一张脸绷得紧紧的,面皮下的红还在逐渐升温。
“咦?怎么是闹呢?我真的又很认真地跟你探讨这个问题啊!”
他眼光躲避,良久,抬起头看向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因为纠缠而有所改变,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语气正经地说出这句话,白颂竹的笑容都僵在脸上,愣了一会儿,直直地瞧着陆巡,嘴角的弧度扯得更大,勉力撑起一个笑容。
“你说得对,陆巡。但是这句话的前提不喜欢。如果两个人是互相喜欢的呢?只不过偏有一个人死鸭子嘴硬”她认真地道,“我想试一试。”
陆巡的心似是漏跳一下,平静的湖心荡出一层层涟漪。良久,他还是垂下了眼睛。
“何必浪费时间呢。”
话刚说完,他向旁边横跨一步,越过她向远处而去。
衣肩相蹭,他的衣角从白颂竹手边划过,稍微用力便能抓住,又似乎那轻飘飘的一角,根本什么都抓不到。她独自站在原地,忽然心中凭空生出一股空落落的感觉。转过头,看着他的身影渐渐隐入人群中,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陆巡,我不相信你心里是没有我的,可你却不愿承认,你到底在躲什么呢?
你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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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夜幕悄然降临。行人减少,大多都回家吃饭去了,街边的小贩也开始收拾摊子,准备回家。原本是安静祥和的一个黄昏,忽然被一声急促的“走水了!”所打破。
街上的行人和小贩闻声均抬头望去,白颂竹和陆巡也跟着一同望去,打眼便发现不远处的天空中浓烟滚滚,黑色浓烟直窜云霄。
从这个方向来看,离王稆的所在的宅院倒是很近。白颂竹忽然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预感,总觉是出什么问题了。
“着火的地方该不会是……”白颂竹讷讷开口,心跳得厉害。
转头看向陆巡,此刻他皱着眉,面色沉重,两人像是想到一起去了。
陆巡道:“回去看看。”
语毕,两人加快了步子,往回走去。
等回去后,果真如他们所想那般。庭院内火势燃烧得更加剧烈,火势冲天,热浪一股股扑面而来,下人们四处奔走,领着水桶一刻不敢停地灭火,却依旧阻止不了大火蔓延的势头。
好巧不巧,起火的这间房正是王稆的书房。彼时,王稆和一干人等就在庭院中,就站在一旁指挥众人救火。
白颂竹转头问向陆巡:“你觉得这是意外吗?”
白颂竹总觉得此事有蹊跷,虽然说秋季干燥,易引发火灾,但是这毕竟是书房,每日处理事务和存放重要东西的地方,平日里连点根蜡烛都是要万分注意,如今却燃起来这么大的一场大火。且看着火势,已经贯穿所有角落,这个书房怕是什么保不住了。说是意外,未免也太勉强了。
“不是意外,是人为的。”陆巡坚定地说道。
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他从一踏入这个院中便闻到空气中有火油的味道,虽然大火燃烧木头也有浓郁焦煳味道,但是火油的味道太独特,很容易能分辨出来。
陆巡道:“应该是用了火油。书房正处在宅院中心处,即便起了火情也会很快的别人发现,如今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只有用了火油,才会让火势燃得如此剧烈。”
“火油?大费周章烧个书房,想要做什么?”
白颂竹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听到有为的声音。
“白姑娘!”
“公子!”
有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满头大汗,停在他们跟前。
“可算找到你们了!你们快跟我来!”
陆巡道:“怎么了?”
有为大气还喘匀,道:“陆……是陆县令!今日大火燃起的时候,有人发现陆县令还在书房中,那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等把人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身上也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只是他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哎,我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总之情况很糟糕!”
听见有为的话,白颂竹和陆巡立刻跟着有为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临离开前,白颂竹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王稆的目光。此刻王稆已然撕下那一副伪善的面具,对视的目中充满着得意和挑衅,似乎是在堂而皇之地告诉她,没错,此事就是我所做,你能奈我何?
当真是个十足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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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陆锡浑身被纱布层层包裹,仅仅剩下眼睛,鼻子和嘴巴露在外面。血迹将纱布层层浸染,透着暗红色。吸入了大量的浓烟,伤了肺部,现下呼吸困难,喘息艰难。而他的手上紧紧地捏着几张纸片,也不知是什么的纸片,被烧得看不出来,只剩下这几张残碎纸片,被他死攥不放手。
他们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陆锡。
陆锡看到他们,蒙尘一般的眼睛多了几分神采,眼眶红了一圈,眼底尽是愧疚和懊悔。
白颂竹看到此时的陆锡,仿如被雷击中一般,整个人木在原地,不能动弹。
上一世的场景不由自主地钻入她的脑中。她经历过一场大火,知道烈焰燃烧在身上有多么痛,如今看到躺在床上的陆锡,甚至可以感同身受。似乎那灼热的烈焰又重新燃在自己身上。
剧烈的疼痛,让她想哭,却又哭不出声。生生地看着自己的皮肉一点点在烈火中焚烧。
疼……真的好疼……
陆巡关注到白颂竹脸色剧变,眼神涣散,整个人看起来跟以往很不一样。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情,直接横过身子挡在她眼前,不让她再看眼前的一幕。
“阿竹,你怎么了?”
他伸手扣在白颂竹的肩膀,立刻感受手下的人微微颤抖的身躯。便意识到她现在这个状态,绝对不能在这里待了。
陆巡立刻转头对有为道,“你带阿竹先出去。”
白颂竹被有为领着离开这里,脚底的步子有些踉跄,险些要摔倒,幸好有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不免担忧地道:“白姑娘,你还好吧?”
……
你是不是吓到了?”
……
有为见她心不在焉,脸色也是极差,有为想着果然是被吓到了。倒也不管白姑娘如此,毕竟陆锡被包成这个样子,确实十分吓人。听大夫说,大火将他烧得身上没有一处好皮了,他虽然与陆县令没什么交集,却还是十分同情。
有为叹了一口气,将白颂竹扶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道:“白姑娘,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杯水。”
白颂竹依旧没有反应,坐在地上,伸手抱住了自己,将脸埋在膝盖间。
她的身子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没有刚才那么失神了,只是脑中的场景依旧挥之不去,不断地折磨着她。仅存的理智,让她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
不要怕,不要怕,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过去了,都过去了!
反反复复不停念叨这两句话,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