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气息扑至鼻端,宁暮雨未睁眼,长久的时间里,她只能听见雪子砸击屋顶的声音和交替的鼻息声。
“宁朝云之事,瞒着你是我不对。”萧天泽在黑暗中道歉,声音轻而静,“早前,我派人暗中保护他们,昨夜,那些暗卫被一队人马端了,人也被劫走。你回京城这些日子,总是不安宁,不想再让你担惊受怕,所以才没有告诉你。这次,就原谅我,好不好?”
宁暮雨未出声,她本来下定决心孤身去来福客栈,现在,他三更半夜跑来道歉,她便有些乱了阵脚。
“你气息很乱,未睡着,我听得出来。”
宁暮雨烦躁地翻了个身,面朝里侧去。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冰冰凉凉的,揽住了她的腰。
宁暮雨被冻得一个机灵,反手去推。推又推不动,干脆调转头来,朝他胸上砸一拳,气鼓鼓地问:“我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现在跑过来解释做什么?”
“心慌,害怕。”萧天泽扶着她的腰,将人往怀中带,呢喃着,“怕你不理我。”
宁暮雨哼了一声:“稀奇,大将军还会有害怕的时候。”
萧天泽没吭声,一手从她后颈绕到背部,一手环住她的腰,将人牢牢圈在怀中。
是人就会有软肋,譬如有些人害怕死,譬如他害怕失去她。
似想到了什么,萧天泽道:“我过来时,守夜的丫鬟已经睡着了,明天清早我就走,没有人会知道我来过。”
虽然是为了维护她的名声,但是在自己府上还要搞偷偷摸摸那一套,宁暮雨多少觉得有点好笑。
她默不作声地扭了下身子,没好气地锤了他一拳,突地想到那张字条,心中一下又被惆怅塞满,无助地叹息一声。
***
第二日,萧天泽照例一早出了门,宁暮雨在他走后支开了虎子,独自一人来到了来福客栈。
小二还在打瞌睡,见有客人来,忙赶着接待。
宁暮雨眼睛扫了一圈,没见到可疑之人,拿了钥匙,由小二领着来到一号房。
小二走前,宁暮雨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客栈的掌柜的是谁?”
小二有些茫然,摸着头想了一会,带着歉意的笑容道:“这个我也不知,但掌柜的应该是个财主,不然不能把这客栈开到各个地方去。”
“各个地方?那是挺有财的。”宁暮雨顿了一下,“都叫来福客栈吗?”
“当然。”小二很自豪地说,“为了打出名声,都用同一个招牌。”
宁暮雨笑了下,今日约她来此地的人是萧天全无疑,既然如此,那当日她在另一家来福客栈晕倒之事,幕后黑手定然也是萧天全。
如果真的恨一人,几乎所有人都会想让对方死,但不能是痛快地死。譬如萧天全,在水月楼的时候,明明可以直接杀了她,但他偏偏要折磨她,要在她死前占有她。
这跟往伤口上倒盐水、往皮肉上烙铁没什么区别,纯纯地以折磨为乐趣,简单点说就是丧心病狂。
宁暮雨坐在房里,悠悠地喝茶,也许是因为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所以她显得异常的平静,好像真的是来住店的一样。
窗户纸破了一个小洞,有淡淡的烟雾顺着竹管蔓延进来。同样的招数,只是这一次,在她意料之中。
隔了一会,宁暮雨眯起眼睛,倒在桌上,假装晕了过去。
耳边脚步声起,一道粗犷的男音传来,“动作麻利点!”
紧接着,有人将她的身体掀了起来。
“这丫头,长得不错啊,难怪主子一直心心念念要将她搞到手。”
“少废话,赶紧走。”
宁暮雨感觉身体被颠了一下,她头朝下,被扛到了背上。
微睁开眼睛,黑色的靴子和灰色的衣袍在眼前晃动,越过长廊,跨过门槛,然后她被扔进一辆空荡的马车里。
车子悠悠往前行驶,她横躺在榻上,帘外的马蹄声格外清晰。
大约过了几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宁暮雨闭上眼睛,有人将她提了出去。
一路上极其安静,宁暮雨微睁眼睛,看到的不是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而是实打实的泥土。
眼珠转动一圈,余光可以看到树木、墙角。
黑靴走过一长段土路,总算踩到砖石路面上。越过长廊,踏入院里,总算闻得人声。
宁暮雨被丢在西院的一间房里,还未睁眼,门便发出嘎吱一声响。
来人不是萧天全,而是两个丫鬟。宁暮雨在两人来扒她衣服时,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将两人按在床上,拽来被角塞了两人的嘴。
宁暮雨将床帐扯烂,把丫鬟背对背捆在一起,问:“这是哪里?”
丫鬟被松了嘴,本想叫唤,见宁暮雨一抖手,匕首的寒光闪入眼中,随即就老实得不得了,颤抖着声音答到:“这里是庆云山庄。”
宁暮雨将匕首抵在她喉间,未有动作,丫鬟知道她想听更多,继续道:“求姑娘不要杀我,我们只是这庄子里的侍女,受命来给姑娘沐浴宽衣的。”
“受谁的命?”
“是、侯爷。”
这庄子远离京城,是个极好的藏身之所,但看房间和庭院的花草,显然是常年有人打理的状况。
宁暮雨顿了下,继续问:“为什么你们看见我晕在床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丫鬟支支吾吾,感觉到喉间的匕首抵得更近了些,忙道:“这庄子里常有姑娘来访,我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都是晕着的?”
丫鬟咬着牙,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不止是侯府,萧天全在这庄子上也藏了人。或者,他觉得侯府太招人眼球,将人全部挪了过来也说不定。
宁暮雨继续从丫鬟口中问话,得知这庄子守卫森严,宁家三口前夜被带到此处,关押在北院的小楼上,有专人看守。
宁暮雨收回匕首,一记手刀将其中一名丫鬟敲晕,随后扒了她的外衣套在身上,挟着另一名丫鬟出了门。
冬日的天黑得早,宁暮雨拉着那丫鬟,匕首抵在她后腰上,边走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黎。”丫鬟像木偶一样,被宁暮雨挟持着往前带路,“姑娘,求求你别杀我,我只是个丫鬟。”
“你乖乖将我带到东院的小楼,自不会有事。”
两人身体挨着身体行走,因为没打灯笼,一路上皆黑漆漆的,最关键是连个人影都没碰着,时不时有狗吠的声音传来,更显得寂静恐怖。
好不容易摸到了东院,小楼的窗棱里透出来一丝微弱的光,是唯一的光线来源,但仍然看不清周围。
“我……我可以走了吗?”小黎悄声问,她因为害怕,声音始终有些发抖。
“可以,但是……”话未说完,宁暮雨又是一记手刀,将人拍晕在地。
谨慎起见,为了防止通风报信,还是不能让她立马走。
宁暮雨摸黑上楼,她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可木楼梯一踩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明显。
楼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的心跳到嗓子眼,步子只能迈得轻一点,再轻一点。
可是,似乎不对劲……
宁暮雨回想起小黎说的话,既然这庄子上高手如云,那怎么她们一路过来,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且从进庄子起,萧天全连面都没露过,他对她恨之入骨,怎么可能任由两个不会功夫的丫鬟盯着她,难道是觉得她中了迷药故而掉以轻心?
或许可以这样解释,但是宁暮雨总觉得不放心。
她拎着脚步走到二楼,贴着墙壁探头张望,亮灯的房前并无人把守。
既入了虎穴,不管前方是什么,都得往下跳。
宁暮雨闪身至门口,轻轻一推,门嘎吱一声便开了。
这是一间寝居,布置极其……夸张。桌上燃着红烛,床幔、被子、枕头、地毯皆为大红色,喜气洋洋之感铺天盖地,像是为新婚准备的房间。
宁暮雨察视一圈,发现房内并无一人,所以,小黎骗了她。
既然将她带到了这里,她也不慌,干脆坐了下来,等着看萧天全究竟想做什么。
蜡烛燃了半截,门口终于有了响动,推门进来的人是萧天全。
他穿了一身大红喜服,面上挂着笑,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家人在哪?”宁暮雨忽略他那阴测测的笑容,开门见山地问。
“这房间如何?”萧天全径自转了一圈,“这喜被,可是绣娘花了整整一个月的功夫才制出来的,上面的牡丹花和仙鹤,全部用金丝刺成——”
“谢瑗已经死了。”宁暮雨冷不丁截断他的话,极尽讽刺道,“你想在梦中与她再续前缘吗?”
听到这个名字,萧天全的笑容果然一阵风似的消失了,唇线也跟着紧抿起来。
“我家人呢?”宁暮雨再问了一次,语气森冷。
“等咱们圆了房,”萧天全慢慢行至她身前,“自然会让你见到他们。”
宁暮雨冷哼了一声:“堂堂安定侯府的侯爷,合适个说话不算话之人。萧天全,你用我家人作饵,诱我至此,竟不敢让我见人,多么可笑。你以为我会心甘情愿同你圆房?老实说吧,我敢来此,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连命都不在乎的人,是无所畏惧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恐吓得了。
“你不打算活?”萧天全瞪大了双眼,装出一副很惊奇的样子,随即又很遗憾地表示,“若是我那傻弟弟听到这话,该有多伤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