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瑗对萧天全说了个谎,她没有回国公府,不过让家丁驾着马车绕城转了一圈,然后派人盯住了水莲汀。
晚间,谢瑗回了觅月轩,下人来报大公子一直在水莲汀未出。
谢瑗在等待的萧天全回家的过程中,从希冀萧天全还能有一丝良心,能够在自己不在之时仍然按时回来,到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萧天全趁自己不在在外眠花宿柳,那么这件事便会从两个人之间的事变成两府之间的事。
积雪消融,檐上的雪水在黑夜中滴答滴答响个不停,像极了女子的哭泣。
谢瑗从酉时一直等到了亥时,依旧没有等到萧天全的身影。她的心如同屋檐上的水滴,一点一点往下坠,随后砸到地面,当即破碎。
谢瑗悔不当初,觉得自己堂堂国公府小姐,竟然被甜言蜜语蒙骗,看上如此宵小之辈。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当即去找了萧齐愈。
萧齐愈宿在溪风院,睡得正踏实之际,被身旁的李姨娘唤醒。见了谢瑗,得知萧天全之事,萧齐愈气得二话不说便带着一众家丁出了门。
水莲汀前,萧齐愈大手一挥,两名家丁掏出绳索,往院墙里一抛,只听得“咔”的一声,绳索一头便牢牢卡住了墙檐,家丁们顺着长绳攀爬,不过半晌便麻溜地入了院。
火把燃烧的亮光在寒夜中闪烁着,似乎要将这黑夜烫出一个窟窿。大门随即被打开,萧齐愈带着一众人入了院。
守院的只有两个小厮,正在廊下歇着,听到动静张嘴想喊,立刻被抹布塞了嘴,手脚也被身子捆了起来。
院内燃起了火光,家丁破开雕花门,漆黑的屋内瞬间照进了光亮。
萧齐愈和谢瑗走进屋内,家丁们拉开了芙蓉帐。
萧天全躺在床上,左拥右抱,因为喝了酒,又纵了欢,睡得深沉,浑然不觉屋外的肃杀之气。
满室的温热旖旎风光与屋外的冷冽萧索之气形成鲜明对比。
红蕊和绿柳被灯光晃醒,慌张又凌乱地穿起衣裳,从床上滚了下来,被家丁一把扣住。
在一片“大公子”的哭喊声中,萧天全终于醒来。
他一睁开眼便见到父亲和妻子站在床边,父亲的眼神如猛兽,里面燃烧着熊熊烈火,妻子的眼神如毒蛇,里面是蔓延着漫天冰霜。一冷一热的注视将他的身体来回拉扯,炙烤和冰冻下,他的背上冒出了不知是热油还是冷汗的液体。
“逆子!”萧齐愈一把夺过家丁手中的棍棒,毫不留情往萧天全身上砸下去。
萧齐愈是平定边疆的将军,人生得高大强健,手臂上的肌肉结实有力,一棍子劈下,萧天全抱头鼠窜,只觉后背痛感火辣辣地蔓延。
他知晓父亲动了大怒,若是不低头,今日有被打死的可能,于是立马跪下来求饶,大声喊叫:“求父亲饶命,儿子知错了!求父亲饶命,儿子知错了!”
萧齐愈听到喊声,眼中逐渐染上了嗜血的红色,他仿佛回到了与敌人拼杀的战场,在鲜红的血液中激荡出扫平一切的疯狂。萧氏家族满门忠烈,从未出过此等败坏家门的荒唐之事,家门荣耀全被眼前这个逆子葬送,似乎只要清除这颗毒瘤,便能挽救家族于水火。
萧天全的背部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声音也越来越小。
谢瑗在冷眼旁观,只觉得心中的恶气得到了最大的宣泄,她依旧是国公府高高在上的小姐,胆敢践踏和侮辱她的人,终将会受到世上最严厉的惩罚。
突然,一个人影闪身而至,接住了萧齐愈挥手而下的棍子,“父亲,大哥已经身受重伤,再打下去只怕会出人命。”
萧齐愈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战场之中,手中的棍子突然被五根修长的手指握住,他想也未想便用手臂发力,可棍子似乎卡进深洞之中,卡得严严实实,无论如何都抽不出来。
这边,沈夫人突然从身侧冲了过去,冲到床沿边,看到了萧天全的血迹斑驳的背,随即捧起萧天全的脸,失声痛哭起来。
萧齐愈正与棍子较劲,丝毫未听到沈夫人的哭声。他明明正当春秋鼎盛之时,却恍然生出一种自己老了的错觉。曾经他是驰骋沙场、风华正茂的将军,藏在骨血中的骄傲不允许他承认这一事实。
他怒发冲冠,目眦尽裂,卯尽全力抢夺棍子,似乎争夺的是他的荣耀。
萧天泽见父亲陷入极端情绪中,微微松了手。棍子一脱手,抽打便全部落到他身上。
宁暮雨在后边看得惊心。她这几日时刻观察着觅月轩的情形,惠香告知她谢瑗回了国公府,她心中预知有事要发生。
晚上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着,她隐约听到外面的响动,披起衣服起身去看。
寒风之中,萧天泽跟在沈夫人身后匆匆出了门,连厚衣服也没来得及穿,她想都未想便拿起氅衣追了出去。
原来谢瑗找了萧齐愈之后,李姨娘偷偷派人去了碧水居,将此事知会了沈夫人,想借此事狠狠恶心沈夫人一把。
沈夫人得知萧天全在外□□之事后,后心中大乱,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恐萧齐愈迁怒,便想让萧天泽一块前去,必要时多一个人求情,也能够为萧天全分担一些压力。
萧天泽一直渴求沈夫人的母爱,可无论他做什么沈夫人对他皆是冷漠。这次沈夫人主动来找他,即便是为了一直视他为眼中钉的萧天全,他也欣然地答应了。
手腕粗的棍子已经在萧天泽身上抽了五六下,他咬牙跪在地上,身形没有丝毫的闪躲。
宁暮雨暗暗骂了萧天泽一句,没见过这么傻的傻蛋!她心生一计,猛地一个趔趄扑到萧天泽身前,替他挨了一棍,口中大喊了一句:“老爷息怒,太夫人让奴婢前来给二公子送氅衣!天寒地冻的,二公子若是冻坏了身子,奴婢一百条命也担当不起!”
有太夫人的口令,即便是萧齐愈,也要顾及几分,谢瑗也不会怀疑她的举动。
萧齐愈果然突然惊醒过来,扬起的手落了下去,棍子从空中摔落,嗒的一声滚到了床边。
萧天泽怔怔看着宁暮雨,失魂地问:“你怎么来了?”
刚才那一棍的力道大得出奇,宁暮雨虽然皮糙肉厚,却也承受不住,这会痛得龇牙咧嘴,苦中带笑说:“奴婢说了要保护二公子。”随后又将氅衣披到萧天泽肩上。
沈夫人伏在床沿边失声痛哭,“我的儿啊......你好苦的命,你父亲下狠手打你、不要你,我们沈家要你,儿啊......跟母亲回家。”她说的是萧天全,可萧天泽眼中却浮现一丝幸福的笑容。
“孽障啊!”萧齐愈痛心疾首,跌落在地,整个人似乎老了十岁,“都是你这无知妇人将他惯坏了,才惹出今日大祸。”
沈夫人嚎啕着:“老爷,他是我们的儿,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也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萧齐愈疯了似的大笑起来,“当你可曾记得你当年是如何对兰儿的?今日你儿子发生这样的事,你说原谅就原谅了?”
沈夫人在萧齐愈的话中逐渐止住了哭声,泪水沿着眼角一颗一颗滴落,她狠狠地盯了萧齐愈和萧天泽一眼,道:“今日夜已深,老爷难道想在此处料理此事?等天一亮,左邻右舍瞧个干净,议论之下,最丢脸的不是我们沈家,也不是谢家,而是你们萧家!”
萧天泽也劝道:“父亲,母亲的话不无道理,眼下即将天亮,咱们还是回府商谈该如何处置此事。”
萧齐愈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了分寸,眼下清醒过来,看了一眼萧天泽,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似乎在为刚才打到他而抱歉。
房中乱成一团,萧齐愈作为一家之主,随即让家丁捆了两名女子,带着众人归府。
红蕊和绿柳皆是天香楼的姑娘,萧齐愈得知情况,知留着她们无用,便将她们放了出去。萧天全不省人事,此刻正由大夫把脉敷药,他身边的小厮庆荣已被杖毙。
天还未亮,太夫人、萧齐愈、沈夫人、谢瑗、萧天泽、李姨娘、萧天恩全部在思贤堂上。太夫人道:“天全在外行此事,实乃疏于管教。侯爷每日忙于公务,也该抽出些时间看看底下的孩子。”
此话一出,便定了此事的基调,不是萧天全的品格问题,而是父母管教之过。
萧齐愈和沈夫人皆低头应声。太夫人又道:“此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天全的错,希望他挨了侯爷这些棍子,能够好好反思自己。瑗儿你也受了委屈,但是千万别跟自己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划算。”
简短几句分清了界限,似乎表明过错方已经受了惩罚,受害方便不该再予以追究。
谢瑗知道这种事情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永远无杜绝的可能,如果困不住萧天全,那不如放过自己。
她心一横,道:“祖母,瑗儿嫁来府上这么些年,没能为萧家添香火,自知不孝。天全行了此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皆在于此。瑗儿今日已经想好了,既然没能有孩子,也不想给天全添麻烦,瑗儿愿意与其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