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贾老爷是有备而来,他一招手,身后的家丁一哄而上,苏离有些慌张,飞快地向自己父亲跑过去。然而还不待她走过去,贾老爷的家丁已将苏离的父亲推搡到河里。
苏离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怔在原地。苏廿透过女孩朦胧的泪眼,看见苏离父亲的衣带随着湍急的河流飘远了。
贾老爷和一众家丁叉腰大笑,还在嘟嘟哝哝骂着什么,苏廿没有听清,她有些担心,因为苏离如果再待下去的话,被贾老爷的人发现只会是死路一条。
愣住的苏离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疯了一样的往家跑。回头时苏廿隐约看见贾老爷往这边望,也不知道有没有瞧见苏离的影子。
苏离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却不敢停下来歇一歇,泪水迷蒙了苏离的脸,她也来不及擦。
苏离一路狂奔回家,她推开家门,直直扑在母亲身上,把苏夫人吓了一跳,怀中的孩子都险些抱不稳了。
“你这是怎么了?离离。”苏夫人有些惊讶地看着苏离,正坐在一旁看书的二弟弟也放下了手里的书,好奇地抬头看着姐姐。
“我刚才……”苏离剧烈地喘着,几乎要断气了,她一把抓住苏夫人的手臂,断断续续地说,“……看见……”
苏廿借着苏离的眼睛看着苏夫人的表情,不由为这一家人感到心酸。然而另一个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苏离的话。
“哟,你这样慌慌张张的,是看见什么了啊?小姑娘?”苏离回头,只见贾老爷的轿子正巧停在门外。贾老爷用扇子拨开软轿的帘子,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她。
贾老爷身后的家丁依然跟在他后面,仔细看去他们也是疾行而来,脸上泛红,还带着豆大的汗水。个个手里拿着棍棒,腰间别着尖刀。平日里贾老爷横行霸道惯了,他身后跟着一群人谁都不惊讶,远远瞧见了便躲得远点。谁敢招惹?毕竟县令还是贾老爷的干儿子呢。
苏离一颤,要是她说出父亲死亡的真相的话,怕是只会连累全家人。她喘匀了气,松了母亲的手,转而掐住自己的手腕,声音微微发颤:“半路上有只恶狗突然窜了出来,吓到我了。”
苏夫人长出一口气,责怪苏离行事慌张。苏离话音刚落,贾老爷便笑了,他又问道:“我来找你父亲,你瞧见他了吗?”
苏离摇摇头,不说话了。
直到晚上了,苏离的父亲还未归来。苏离当天夜里就生了一场大病,虽然留下了命,但此后多年,她再也不说话了。
她看着贾老爷派人帮忙到处在河边寻找父亲尸体;她看着母亲和弟弟在父亲坟前哭的肝肠寸断;看着贾老爷拿着地契,像对待丧家之犬一样将他们赶出家门。
一幕幕,一幕幕,化成了无尽的痛与恨,最终被强娶的那一天爆发——苏离一头撞在柱子上,就此陷入昏迷了。
属于苏离的记忆呼啸而去,苏廿从苏离的意识中逐渐抽离出来。悠悠醒转,睁眼瞧见自己枕在枕头上,身上不知是谁给盖上了一层薄被,屋外织布机的声音正响着。
她推开窗,瞧见三弟弟正在后院和邻家几个孩子正在捉蚂蚱,玩的正开心,连袖子蹭脏了都不曾注意。瞧见他姐姐正看着他,孩子便仰起笑脸,向姐姐挥了挥自己抓到的蚂蚱。
苏廿冲他笑笑,心里却在想如果苏离的父亲没有死的话,这也许是很幸福的一家。她摸着身上的被子,轻声叹了一口气。
“你是想要安安生生过日子呢,还是想要复仇呢?苏离?”苏廿轻声问道,然而没人能回答她,只有屋外传来阵阵织机声。
她不喜欢惹事生非,但要是那贾老爷不依不饶的话,也要想个办法自保呢。但贾家权势颇大,她能怎么办呢?
日子又平安无事过了几天,苏廿心里揣着事情,总是睡不太好,起来的时辰也晚了些。苏夫人慈爱,倒也由着她起的晚些。
一天清早苏廿突然被苏夫人叫醒了,苏夫人的眼神有些焦急,苏廿下意识以为又因为贾老爷出了什么事情。结果听到的却不是贾老爷的消息,才长舒一口气。
听母亲说,狐狸来看她了。苏廿又在床上躺了一会,才懒洋洋地套上衣服起身,头发简单梳了梳,找了根布条松松垮垮系在脑后。
苏廿掐指算了算,她从狐狸那里回家来也呆了一月有余了,要是再不来,估计狐狸就是将她忘了,忘了倒是也好,省的总看他的脸,还惹人烦心。
苏廿还未出房门便瞧见那抹白衣站在大门外的柳树下,二弟弟修远坐在房门边远远望着门外,一脸戒备和敌意,见苏廿一来,便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姐姐你别害怕,要是那个狐妖非要把你弄走的话我就拿石头打他。”
修远话音未落便被苏夫人听了去,苏夫人拉下脸来,截住他的话:“说什么呢?狐仙对你姐好着呢。再说咱们家今天能有重聚的日子,不还是因为狐仙的恩情吗?你爹以前常常和你说知恩要图报,你这孩子都忘了?”
“他的恩我自然记得,但也不能让姐姐一个人还。姐姐这么久才能回来一次,要是那狐狸再把姐姐拐跑三年怎么办?”修远不太服气,他的声音有些委屈。
苏廿看到修远藏在身后的石块,差点笑了出来,虽然觉得好笑,但也泛起阵阵心酸。她摸了摸修远的头,示意自己不会离开的。便出了门,向那抹白衣走去。
杜衡也不知在那棵树下站了多久,肩上都落了片柳叶,见到苏廿便露出了笑容。他瞧见苏廿头发凌乱的模样,忍不住想动手帮她把头发梳好,却被苏廿躲开了。
“十二,你呀。”杜衡叹了一口气,手指点点苏廿的头,语调半是不满半是调笑,“小没良心的,都这么久没见了,也不想我么?”
苏廿双臂交织在胸前,浅浅笑了笑,有几分礼貌而疏离的味道。杜衡早知道自己现在的名字是苏离,但还是愿意叫她十二,简直有些固执了。
“有点瘦了,下巴又尖了回去。”杜衡将苏廿上下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苏廿的手上。苏廿将双手垂下,藏到身后,然而这一举动并无什么作用,狐狸眼尖,她一动就看见了她手上的旧伤。
苏廿她以前并没怎么做过家务活,以前都是杜衡在做,顶多只是在杜衡写字的时候帮他研墨,拿几本书罢了。但来到这后看苏夫人忙里忙外,最小的三弟弟也要帮忙生火的时候,苏廿哪好意思什么都不干。
这一个月里她的双手被针扎过,被热油烫过,被剪刀划过,虽然都是些不碍什么事的小伤,却还是让杜衡皱起了眉头。
“早知道给你拿些药好了。”杜衡说,拉过了苏廿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还好不严重。”
苏廿甚至想要扯住袖子把手给盖上,但这样反倒显得她太过拘谨,也就让杜衡看了。杜衡问她家里过得怎么样。苏廿告诉他母亲和弟弟对她都很好。
杜衡瞥了一眼站在门边一脸敌意的少年,也瞧见了他藏在身后的石头,杜衡嘴角微微上扬:“看出来了,你弟弟确实舍不得你呢。倒弄得像我是个拆散骨肉的坏人了。”
“不过你要是愿意和我回去,坏人的名头坐实了也无妨,反正他手里的石头也砸不到我。”杜衡又说,“家里没有你,总觉得空了许多。”
那你可以找别人啊。苏廿低头不语,只是踢着脚边的石子,默默腹诽着,世间那么多女子呢,喜欢什么样子的都没有?何苦为难她一个。
杜衡盯着她看了半晌,还是瞧不出女孩有愿意和他回家的意思,杜衡叹了一口气:“看来我又要一个人回去了。”
他说完,两人陷入了沉默,一时间,只能听见风呼啸而过。
柳树枝条摇曳着,娉娉婷婷,像在起舞。狐狸肩上的那片柳叶打着旋飘下来,飘到苏廿身边转了一圈,而后又随着风飞远。苏廿抬头看看柳树枝条上稀疏了几分的叶子,才意识到,原来夏天已经接近尾声了。
“好啦,快些进屋吧,你穿少了,在这里吹风会着凉的。”杜衡打破了沉默,“我也该走了。等过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苏廿冲他点点头,道过别后便转身回房,还不忘拉上仍死死盯着狐狸的弟弟。
苏廿心里想着,说不定这是和狐狸最后一次见面了。
杜衡一直目送着苏廿的背影消失在那扇门后,最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十二真是绝情啊,说走就走,连回头看看他都不愿意。
回去了回去了,既然十二在乎她的家人,那还是减少来看她的次数吧。免得看多了自己又觉得舍不得,忍不住把人拐回家就不好了,会惹她生气的。
她还是选择回到家人身边了,杜衡不觉得她的选择有什么错,只是觉得有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