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的吧?害死她对杜衡而言有什么好处呢?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的死活,对杜衡又能有什么影响?把这个瓦罐收起来估计也只是不想被人发现,闹出事端来。
杜衡他真的在意过她么?
苏廿勾了勾嘴角,像是在自嘲。将那瓦罐放回原处。道士偏头偷偷看她脸色,意识到有些不对:“你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难看。”
苏廿不答,绕过道士,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扑倒在床,把脸埋在被子里。
“小丫头?十二,你还好吗?”道士看出苏廿心情不佳,敲了门半天无人应答,思考了片刻还是推门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苏廿没法回答,也无心应付他,只将头深深埋在被子里。即使她并没露出脸来,不住颤抖着的双肩却暴露了她脸上的表情。
“怎么突然就哭了?你有什么心事吗?”道士问道。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是杜衡用那瓦罐毒害了你家亲人?”
苏廿只把头埋的更深,表明了自己不想理他。
道士一脸茫然,抓着头发小声嘀咕道:“难道我猜错了?”
出去!苏廿抓起枕头丢向道士,无声地叫着。
“好吧好吧我这就出去,你自己冷静一下。”道士一把接住女孩扔过来的枕头,抱住枕头一脸委屈,他出去之前还对苏廿说:“要是有事一定告诉我,和我说说总好过一个人哭吧?”
道士小声嘀咕着,关上门走了。
苏廿重新倒回床上,被子温热,湿湿的,像是被她的体温捂化了。苏廿咬着被角藏住所有声音,泪水一点点浸透眼眶。
真是丢人,活了两辈子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上辈子和狐狸吵架后只能哭,被狐狸休了也只能哭,今天看见害她死掉的药罐猜想到狐狸了也只能哭。
苏廿一边哭一边想为什么她不是辰砂,没有可以回去的母族。她只是一株生长在山野间偶然修成人性的桃花,为什么要遇到杜衡,还不如留在山野之间,一岁一荣枯,就算被小孩子折了做风筝的骨,被人砍了做梁上的木,也好过这般煎熬与苦楚。
苏廿一面抽泣一面抹着眼泪,眼泪流多了,视线模糊不定。不知道哭了多久,她隐约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哭声,又像是痛极了时的哀鸣,侧耳细听却并不十分真切。
苏廿止了啜泣,抬头寻找,却察觉自己正身处于迷雾,不知此时身在何处。那飘忽不定的哭声藏在迷雾里,甚是渗人。
怎么有人在哭?苏廿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残留的泪水,四处寻找那团迷雾后正在啜泣的人。
然而无论她怎么走,那团迷雾仍围绕着她久久不散,而在哭泣的人也像是没有实体的,处处有她的声音,却处处寻不到踪影。
寻不到人的苏廿心中焦急,情急之下开口高声问道:“是谁在哭?”
已经习惯了无法说话状态的苏廿一惊,手指下意识按在自己的嘴唇上。然而一按她就感到了不对。她低头看手,细嫩白皙,苏离的手曾干过粗活,即使跟着杜衡后不必操劳,但也始终养不回原来的样子,这分明是她自己的手。
是她原来的身体吗?苏廿摸向脸颊,即使此处没有镜子没有水池,看不到脸。但看脸和手上皮肤的手感便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苏离的身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廿心中不解,却来不及细细思考,迷雾中的哭声已经停止了。
迷雾并未散开,反而凝聚了起来,塑造出一张人脸,出现在苏廿眼前。
即使人脸凝的抽象,苏廿仍然看得出那是何人,不为别的,只因那张脸她用了三年。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惊讶,声音却沉着,询问道:“是你吗,苏离?”
浓雾翻涌纠缠着,像是在水中挣扎的人,凝不出完整人形的苏离又发出了那种似泣非泣的声音。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苏廿问道。
然而不知苏离听不见苏廿的询问,还是她不想回答。烟雾中的苏离嘴唇不停的地动,想要传达给苏廿的却只有一个含义:
“快让我回家,让我回家,回家……”
“你是想家了吗?”即使变成了这样仍然念着家,苏廿不由哀伤。“别哭了,姐姐有机会就……”
苏廿一顿,她不知该用什么方式来满足苏离的愿望。即使她离开狐狸和苏离的家人生活在一起,那回去的也不是苏离,而是她苏廿。
怕是只有她消失,苏离才能真正占据这个身体。
虽然现在还找不到能同时满足两个人的结果,但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前苏离正受着苦,苏廿总要想办法安慰她:“姐姐有机会就代你回家好不好?”
苏廿往前走了两步,伸手触碰那团迷雾。然而她的指尖刚碰到那团雾气,便被一股巨力吸了进去。
迷雾之下便是深渊。失重感包裹了苏廿,她的身体直直地向下坠落,跌入暗不见光的深渊。
苏廿吓得叫起来,然而就像是喉咙被东西堵住了一样,用尽全力仍无法发出半分声音。
下坠……下坠……苏廿下意识闭上眼睛,眼前却始终烙着那张写满了哀伤的脸。
回家……让我回家……
似乎落到了实在的物体上,五感重归她的身体。苏廿仰起头大口喘着气,刺眼的阳光让她几乎流出泪来。
自己居然睡着了。也许是今早起的太早,或是哭累了吧。苏廿揉揉眼睛,泪痕早已经干了,脸上紧绷绷的,不太舒服。
苏廿坐在床上回忆着自己刚才做过的那个梦,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格外清楚,好像亲身经历过一遍似得。
苏离变成雾气的样子来引诱她掉下深不见底的悬崖,是想杀了她么?
从高崖掉下来她也只是惊醒,身体还是属于她,魂魄也丝毫无碍。倒像是苏离只想让自己醒过来。苏廿沉思片刻,觉得事情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
难道苏离只是为了向她传达自己想家吗?
胸口没有由来的泛起一阵痛楚,痛的苏廿咧了咧嘴,她抬手按住胸口,却得不到丝毫缓解。那感觉像是数万只虫子在啃食她的心脏。
原来苏离她是如此的难过吗?
苏廿倚在床上等待胸口的闷痛褪去,她看着床边的帷幔,长出一口气,喃喃道:即使知道你这样痛苦,我还是舍不得他啊。
…………
等待痛感褪去,苏廿简单理了理头发。她还记得道士今天就要走,自己这么一闹,也不知道那道士会不会担心。
苏廿推门,恍然间瞧见一个影子从门边瞬间闪开了几步,溜到最近的那把椅子上了。
道士坐在椅子上,背挺得颇直,拿着一卷翻开的《易经》认真地看着,浑然不觉书都拿倒了。脚边放着他要拿走的行李包裹。
见她出来,道士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脸:“你出来了?睡得还好吗?”
道士是真的不擅长掩饰,苏廿目光炯炯盯着他瞧,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把书扔一边,嘟哝道:“我没有恶意的,只是听见你睡着的时候喊了两声,才会偷偷看看你怎么了而已。”
苏廿挑了挑眉毛,露出明白了的表情。她捡起那本《易经》拂去灰尘,她记得这本应是狐狸的东西,道士的那本早就翻得破破烂烂该去当柴火添灶坑里了。
苏廿把东西移到一边,寻了个椅子坐下。道士没说话,默默地把行李打开又收拢了一遍。
苏廿在椅子里换了几个姿势,总觉得不舒服。两个人平时凑在一起都是道士在寻找话题,苏廿嫌弃他聒噪,如今却意外地冷了场,苏廿瞟了几眼道士,倒希望他能开口。
然而道士的包裹却像是收拾不完一样,那苏廿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苏廿拿过了纸笔问道士:“你何时走?”
道士摸着下巴看着自己的包裹,回答道:“之前说了,等杜衡回来的我再走。”
“不着急?”苏廿在纸上草草写到。道士一大清早就张罗要走,怎么看都是想尽快上路。
反正杜衡没在身边,道士又看不出她的字迹有什么不同,苏廿就怎么习惯怎么来了。“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没事,你大可以走了。”
“但你是真的很让人担心啊。”道士看着苏廿,毫不掩饰眼中的担忧,“万一我一走你想不开上吊了,狐狸还不得杀了我?”
苏廿勾了勾嘴角,在纸上写到:“我没有那么重要。”墨色在纸上晕染开来,字字都泛着无奈。
道士笑了,反问:“和你们生活这么长时间,我都看得出狐狸格外在意你,你哪里不重要?”
苏廿默然,把纸团了团扔进杜衡练字用废的纸堆里,还不忘压在最下面一层。
…………
杜衡回来时已经月上梢头,道士盖着毯子搂着包裹和衣躺在长椅上睡得正香,鼾声不断。他解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坐在椅背上休息。
苏廿因为白天睡了一觉,又因为想着苏离的事情,并没有睡熟,听到门开的声音便醒了。
听出是杜衡回来后苏廿并没有动,然而听不见别的声音,也没见到有光渗入她的房间,苏廿觉得有些不对,便披上衣服端着烛台出门查看。
她刚一推门便闻到一股酒气,杂糅着杜衡身上的熏香,竟也意外的好闻。
这种味道苏廿并不陌生,近年来杜衡很少喝酒,但在她还是他的妻子的时候,杜衡总是醉醺醺的回来。
睡在这里该冻坏了,她推了推杜衡的肩膀,想叫对方回床上睡,却不想被对方捉住了手。
杜衡带着醉意睁眼,便看到一人持灯向他走来,灯下人眉眼如初,像极了那年初遇,站在桃花树下的她。
“我回来了,苏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