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晕过去了?”杜衡的声音有些焦急,听起来远远的,飘忽不定,“你干了什么……”
“关我什么事?我正和她说话她就昏过去了……”
“……说了什么?”
“我算卦的时候碰见了她娘亲……想劝她回家看看……”
再睁眼睛已经不知是何时了,阳光钻进房中,正巧照在苏廿脸上,格外刺眼,她眯起眼睛,适应着外界的光线。杜衡一直守在床边,见她醒了,才长舒一口气。
“还好吗?十二?”杜衡伸手过来摸女孩的额头,问道。
苏廿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觉得自己好得很。就连头也一点都不疼了。
有点奇怪,明明昨夜还头痛欲裂。睡了一觉之后突然全都好了。那些浮现在眼前的,不属于她的记忆也消失了,好像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从未苏醒过。
难道是名字叫苏离的那个女孩也睡着了?苏廿抓了抓头发,不能确定是什么原因。
苏廿觉得自己并无大碍,便想下床,然而却被狐狸按回了床上。
杜衡眼神中闪动着担忧的目光,他拉过苏廿掀开的被子给她盖好,还贴心地掖了掖被角:“好好躺着歇一天吧,看看什么情况再说。万一再昏倒磕到哪里就不好了。”
苏廿心说自己的身体状况哪有他想的那么严重,然而还不等她跳下床证明自己并无大碍,便听见角落里幽幽响起另一个声音。
“既然小丫头都没有什么事,那咱们能开饭了吗?”道士话语间带着几分委屈,他的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不满的抱怨。“这都快中午了,妖精一两顿不吃或许不碍事,但人不顶饿啊。”
道士开口苏廿才瞧见他,道士翘着二郎腿坐在角落里的掉漆了的木头凳子上,后背靠着墙,脸色并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杜衡的为难。
饶是道士怎样嚷嚷,杜衡依旧只看着苏廿,问:“十二饿了吗?”
杜衡眼眸如平静的湖水,其中唯一的倒影便是苏廿的影子。苏廿与他对视,看到了他眼中的影子,刺痛一般蓦然移开目光。她捏着被角点点头,比起回答杜衡的话,更像是在掩饰自己的慌张。
杜衡起身将炉灶上温着的吃食端了过来,对苏廿说:“特地做给你的,要多吃点。”
道士眼睁睁看着杜衡将泛着甜味的银耳莲子粥全都盛到苏廿碗里,端着空碗质问:“我的呢?”
杜衡终于舍得给他一个眼神,回道:“碗柜里不是还有昨天剩下的馒头吗?”
“你……”道士指着杜衡,卡了半天始终没说出来个什么。起身衣袖一挥,大步走了出去,看那愤愤不平的样子像是这一去就永远也不回来了。
道士伤好的差不多了,要走的话也无大碍。只是苏廿难免担心。她看向屋外,心想道士要是走了的话能去哪里,然而屋外却不见道士的人影,却听见厨房碗筷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好吧,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苏廿心想。
“喝的时候当心,有些烫。”
粥盛的有些满,手抖一点都会溢出来,苏廿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杜衡端给她的银耳莲子粥抿了一小口,甜味和清香交织着,一同涌入她的嘴里。
“怎么样,味道如何?喜不喜欢?”杜衡看着苏廿,问道。
味道很好,是熟悉的口感,她最喜欢的甜粥。苏廿捧着那碗粥,鼻子微微泛酸。
身体里另一个灵魂已经有苏醒的征兆了,她还能在此偷得多少时间呢?
杜衡瞧见女孩眼底涌动着一层细细碎碎的光芒,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虽然百般不舍,他仍开口问道:“想看看你的家人吗,十二?”
苏廿抬头与杜衡对视,杜衡以为她是在为见不到家人而难过。苏廿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的家人,从始至终只有杜衡一个。但苏离不一样,若是今日醒过来的人是她,也许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久跑出去寻找家人了吧?被自己雀占鸠巢了这么久,谁知道苏离会在哪天苏醒过来,将她这个孤魂野鬼赶走呢。
杜衡见她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的样子,料想是他疏忽了,十二虽然和他生活在一起不愁吃穿用度,但总归放心不下家人的。“这是人之常情,十二你其实早就恢复记忆了吧?想家了就回去看看吧,不必对我隐瞒的。”
“小姑娘以前失忆过?”道士一手抓着馒头,一手拿着酱碟从厨房晃到苏廿房中。听见他们聊到这件事,过来插嘴,“我以前走街串巷给人算命解惑时也看见过一个墙塌了被砸到连他娘都不认识的人。那人总在发呆,瞧他眼睛虽然还机灵着,但警惕的很,一副看谁都像害他似得。小姑娘看样子不像啊。”
之前为防止狐狸看出她不是苏离用过的借口如今在被人戳穿,苏廿只觉得尴尬。不过现在看来这个谎言也没有必要,毕竟杜衡并不了解苏离,自然也看不出她来。苏廿把脸埋在碗里,喝光了那碗银耳莲子粥。
“我在摆摊算卦的时候碰上了你娘亲,她说自己有个女儿被人强娶,幸好被狐仙救了。你娘都要把这狐狸夸成观世音菩萨了。”道士顿了顿,瞟了一眼杜衡,笑意从他弯成新月的眼角溢出来。
“我知道那就是你。虽然你的家人有杜衡的接济不愁吃穿,但他们都很挂念你。”道士嘴里嚼着馒头,声音囫囵,眼神却清澈诚恳。
道士转头对杜衡说:“都三年了,不管小丫头是不是失忆,还认不认得她家人。你也应该让她回去看一眼吧?毕竟她还是有亲人在世的。”
杜衡瞥他一眼,没有说话。最开始不让十二回家是为了保护她不被抓会贾家,现在过了这么久,世人逐渐淡忘了这件事,再用这个理由将十二绑在他身边也不应该了。
杜衡知道,他只是舍不得罢了。十二真的太像是苏廿了,有时他都会觉得苏廿不是投胎转世了一次,而是一直没有离开。
听见道士的话语中有埋怨杜衡的意味,苏廿不知杜衡如何想的,她拉了拉道士的衣袖,连比划带用唇语解释并不是杜衡的错,杜衡只是为了保护她而已。
道士不以为然,将她母亲现在住的地方告诉了苏廿,并叮嘱苏廿有空就回去看看。
苏廿将那个地址在心里过了两遍,牢牢记下。这是苏离以后要回去的地方,她先帮她记着。
后来苏廿将那个地址写了下来,连带着一封信装入信封放在柜子里,要是哪天苏离真的醒了,收拾行李铺盖的话或许会看见它。
可是只有道士叫出苏离名字的那天晚上,苏离的灵魂才有一丝苏醒的征兆。其后十几天里平静如初,恍若那晚头痛欲裂的感觉也只是一场梦。
苏廿每天都会花些时间对着镜子发呆,看久了便觉得镜子里是另外一个人。杜衡见了只笑她果然长大了,开始注意自己的容貌了。苏廿的神游被他打断,也没对他说什么。只将铜镜扣在桌面上,望着房梁又神游天外了。
杜衡当她是在想家
道士又出了门,他说罗盘有异动,应该是司南出现了。苏廿知道这次道士一定会找到他想要的司南的,因为杜衡已经安排他人将司南还给道士,想必就算这次道士无法拿到,也离找到司南的日子不远了。
果不其然,十多天后,道士重新归来之时手里拿着罗盘和司南。然而这次回来的非常奇怪,道士像是着魔了一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道士找到了司南应该开心高兴才是,怎么如此模样。苏廿心下好奇,然而旁敲侧了半天道士只嘿嘿直笑。还是没问出什么来,她又好奇又担心,都快怀疑道士是不是乐极生悲,一下子不正常了。杜衡看了一眼道士也没什么反应就钻到他房间里了,他像是有心事,丝毫不在意道士是死是活。
结果当天晚上就有了答案,苏廿起夜的时候偶然碰见了道士坐在庭院里,捧着手里的司南对着一轮明月感叹:“莲花姑娘,我何时才能再见到你呢?”
杜衡的朋友不少,但是关系较为亲近的莲花妖就只有那么一个,难道杜衡说找朋友帮忙,结果找到的是她。
管他呢,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让人家帮个忙而已。苏廿心里劝说自己看开一些,然而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酸涩的味道。
要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有一天恢复了意识,那她又该去哪里呢?就算咱怎么不喜欢狐狸身边多出来的其他人,不也毫无办法吗?苏廿越想越气,一时忘了自己出来的目的。
在月光下看着手中罗盘发呆的道士发现了苏廿的行踪,出声问道:“小丫头,你怎么不去睡觉?”
苏廿还未来得及辩解,道士又幽幽道:“是不是和我一样,也在为情所困呢?”
苏廿闻言,险些被口水呛到。他说什么为情所困?难道她对杜衡的心思已经这么明白到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了吗?苏廿刚想掩饰,却听道士又说:“别想解释了,我看得出来的,再说杜衡他一定也知道的。”
苏廿走到道士旁边坐下,一脸的心如死灰。既然道士能看出来她对杜衡的心思,那肯定杜衡自己也知道了。要是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发现自己就是苏廿?还是仅仅觉得养女对他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他会赶她出门,还是随随便便把她嫁出去呢?到时候她该怎么办?逃跑吗?
正当苏廿胡思乱想之际,道士看着手里的司南,眼神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看的苏廿心里一阵烦躁,道士又说:“虽然一样为情所困,但咱们却不是因为同一种感情而心焦。你还小,担心的还是家里人,自然不知道我的感受。”
原来他以为自己是在思念家人。苏廿放下了悬起来的心,就知道道士是不会看出来的。既然不是这么明显,那就暂时不用担心了。但是道士又是怎么回事?
道士见她一脸好奇,便放低声音,好像在分享一个珍贵的秘密,对她悄悄说:“前两天我不是出门找司南了吗?我顺着罗盘指示的方向一直走,一连走了几天,最后遇见了一处大湖,这宝贝司南就在那湖中心的荷叶上。但我也不会水啊,这个时候就在想要是有办法到湖心就好了,结果你猜这时我看见了什么?”
苏廿不吭声,他所说的湖泽水域之地十有**便是莲花一族的领地,在莲花一族的领地上碰见的除了莲花妖还能有什么。
即使得不到苏廿的反应,道士仍然兴趣不减,脸上浮动的笑意简直无法掩藏。
“我看见水中走出一个长发及腰,恍若仙人的姑娘。她非常美,非常美……”道士回忆着姑娘的样子,痴痴地笑了。
苏廿看着道士那张单单依靠回忆就是一副着迷样子的脸,原来他喜欢上那个莲花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