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混蛋外来者……如果不是因为我占用了预言家的身体,他明明可以活下来……”
萩原研二听着松田阵平断断续续地叙说决战当晚发生的事,感觉心如刀割。
他的双眼一阵酸涩,却流不出泪,只能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的幼驯染,给他一点力所能及的安慰。
——要是这个拥抱能来得早一些……
松田阵平默默回抱着萩原研二,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个拥抱肯定也是预言家期盼已久的。
片刻过后,松田阵平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他看向关切围着自己的朋友们,郑重道:“我对不起预言家,他才是这个世界的松田阵平。”
“不,他是为了救我。”萩原研二感到非常自责,“要是我没有进去那栋楼,他就不会出事。”
“按照预言家的说法,即使他不救你,最多也只能活到今年的一月。”松田阵平神色沉重,“这就是他跟系统签订的契约。”
降谷零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恍然间意识到一个残忍的事实:原来那次在长野相处的短暂时光,就是他和预言家相见的最后一面了。
“如果没有我……”
“松田,不要说这种话。”萩原研二严肃地打断了松田阵平的话,“你是预言家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如果没有你,他就不能使用系统道具复活,也无法完成后续的一系列行动。”
“是预言家主动选择了你。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也相信你可以替他走下去。”
松田阵平缄默以对,不得不承认幼驯染说得有道理。
“松田,你确实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是,拥有原世界记忆的我们,不也同样是外来者吗?”
松田阵平抬起头,在班长眼里看到了诚挚的光。
“至少现在,我们五个在一起。阵平,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萩原研二轻轻将手掌搭在他的手背上,温声说道。
松田阵平望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朋友们,不禁动容。
诸伏景光伸出了手,把它叠放在萩原研二的手上。随后,降谷零也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最后是伊达航宽大的手掌。
“你看,我们五个人的手叠在一起,像不像五瓣樱花?”
降谷零给松田阵平之前的房东打了个电话。当天下午,他遗漏在公寓里的那根木棍就被送到了神奈川。
“松田,预言家的棍子已经找到了。”他将棍子递给同期,“你看看是这个吗?”
松田阵平接过那根棍子,端详着上面残留的各种磨损痕迹,垂下眼帘。
“谢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吧。”
四人闻言面面相觑,都有点放不下心。
“怕我想不开?”松田阵平朝他们笑了笑,“如果我放弃自己的生命,就是辜负了预言家的牺牲,我才不会干这种蠢事。”
“我会带着他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松田阵平无比珍惜地将预言家的遗物包裹起来,放进自己的行李箱。
他独自待在屋子里,时而坐着时而躺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他睡得并不安稳,断断续续地梦见了以前的许多事。一会是穿着连帽衫的诸伏景光漠然问他:“你在搜查我的屋子?”;一会是降谷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质问他为什么会和组织成员私下接触。
他在旅馆里遇到了前来查案的班长,只能以“伊达警官”称呼对方;他不小心把短信错发给萩原研二,引起了幼驯染的怀疑和试探,不得不费尽心思与之周旋。
……
松田阵平猛然惊醒。
他躺在榻榻米上喘着粗气,眼神恍惚地望着房间的天花板,一时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现实。
或许他四年以来的经历都是一场梦。
醒来以后,他会发现自己依然活在四年前——曾经的亲朋好友全都不认识他,所谓的预言家和重生系统只是他的幻想,那个庞大的犯罪组织仍盘踞于黑暗深处。
“叩叩叩。”
一阵刻意放轻的敲门声响起,松田阵平快速站起身来,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微微上挑的眼角、清俊的面容与下颚淡淡的胡茬十分具有辨识度。
松田阵平与他眼神相接,犹豫着说出了三个字:“苏格兰?”
诸伏景光愣住了。
他见松田阵平一直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不肯出来,眼看都过去几个小时了,他担心同期会出事,就忍不住敲了敲门。不料对方一打开门,就用一种陌生又警惕的眼光打量着他,还叫他“苏格兰”。
他仔细观察着松田阵平的神态,霍然想起四年前发生的某件事——
当初松田阵平身受重伤,被降谷零安置在诸伏景光的安全屋里。他一醒来,就在屋里四处翻找着什么,正好撞上了开门进屋的诸伏景光。
作为卧底的诸伏景光并不信任这名自称松田阵平的陌生男子,甚至怀疑他用的是假名。
“有刀吗?”松田阵平那时问了一句,还极其潇洒地作出一个刎颈的手势。
反复咀嚼着往事的细节,诸伏景光忽然觉得很难过。
他想,松田阵平当时恐怕是真的打算自杀,以免连累正在卧底的两位同期。
他对上松田阵平探究的眼神,意识到同期如今的记忆有点混乱,忽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绷紧脸庞,眸色冷厉,模仿着四年前的自己说道:“你在搜查我的屋子?”
相对警校时期的诸伏景光而言,在黑衣组织卧底的七年为他镀上了一层凛冽而疏离的气质,而且比四年前的他更具震慑力。
松田阵平察觉到他的变化,表情随之变得戒备,湛蓝的眼瞳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恐惧。
——他在恐惧朋友的猜忌和不信任,并且以为这一切都是梦境,一觉醒来就回到了四年前孤身一人的日子。
诸伏景光记得很清楚,四年前的他并没有在松田阵平的眼里看到过这种情绪。那时的卷发警官看起来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带着笑意嘲讽降谷零。
现在看来,所谓“嘲讽”不过是某种出于自我保护的伪装——如今来不及掩饰的恐惧,才是他最真实的情绪。
原来自己当年的猜疑给他留下了如此之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的记忆深处依旧忘不掉这件事。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柔和下来的眉眼染上歉意,转眼间又变回了松田阵平所熟悉的,那个温柔坚毅的警校生。
“松田,对不起。我当时对你造成了这样的伤害……”
松田阵平听得一阵愕然。
他怔了许久,才想明白诸伏景光刚才是在诈他套话,一时哭笑不得。
“搞了半天,原来你在耍我?啧,吓我一跳,别以为我不会揍你啊。”
“抱歉。”诸伏景光诚恳地再次道歉,“我只是想知道你真实的反应。”
松田阵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怀。“不用道歉,以前的事又不是你的错。至于刚才的事……你有空的时候弹贝斯给我听,就当是补偿了。”
“这个好办。”诸伏景光带着笑意眨了眨眼,“我今天看到旅馆一楼的书吧陈列着老板收藏的贝斯,我试试去问他借一把。”
诸伏景光已经很久没弹过贝斯了。
他的指法略显生疏,但很快就在多年累积的功底下恢复了流畅,越弹越纯熟,指间的音符犹如山间流淌的清幽月色。
“この街は居場所を隠している,仲間外れ達の行列.並んだままで待つ答えで,僕は僕をどう救える?(这座城市隐藏着我的容身之处,就这样留在没有同伴的队伍里。就这样等待着答案,而我要如何用它拯救自己?)”
他选择了一首高中时期听过的歌,歌词恰好对应了松田阵平初到这个世界时彷徨的心境。
“ここにいると教えるみたいに,遠くなって消えていった.(灯光仿佛告诉我,他们曾经在这里存在过,之后慢慢离去,消失无迹。)”
“例えば未来変えられるような,大それた力じゃなくていい.君のいない世界の中で,息をする理由に応えたい.(就算没有改变未来的强大力量,也没关系。现在我只想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里,有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生活下去的理由。)”
他温柔低沉的歌声让松田阵平想起长野徐徐的清风,它不似海风般沁凉,更像春阳轻柔的呢喃。
“失くしたくないものがあったよ,帰りたい場所だってあったよ.君のいない世界の中で,君といた昨日に応えたい.(现在我也有不想失去的事物,我也有了自己的归宿。现在我只想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里,回应昨日与你一起共度的时光。)”
弹唱这首歌的时候,诸伏景光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他想起自己在天台上开枪自杀的画面,想起失去了四位好友的降谷零,想起这个世界的预言家和松田阵平,想起殉职的战友们。
这首歌曲不仅是为松田阵平而奏,也是唱给他的幼驯染和朋友们,献给那些点燃自身照亮黑暗的星火。
诸伏景光偶然抬眸,瞥见了松田阵平眼底闪烁的泪光,但他并未停止歌唱。
——他明白伤口的愈合需要时间,也相信坚强的挚友终会走出这片阴霾。
一曲终了,两人都沉浸在乐曲的余韵中意犹未尽,半晌才回过神来。
松田阵平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死在平安夜的是我……”
“如果死在平安夜的是你,那么今天在这里哭的人就是预言家。”
诸伏景光放下了手里的拨片。他凝望着眼圈泛红的松田阵平,蓝灰色的眼眸沉淀着平静而清醒的悲哀。
“松田,你真的以为,换作是他活下来了,就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的生活吗?”
松田阵平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了诸伏景光所熟悉的笑容,颇有几分警校时期的影子。
“不愧是景老爷。我以前一直不理解,公安为什么要选择你这样温柔的人去做卧底——是因为看中了你在狙击方面的天赋吗?”
他的坐姿放松下来,半是钦佩半是叹服地看着两世以来的好友。
“后来我终于懂了。公安的选择是明智的,你确实是个优秀的卧底人选。”
文中歌词出自《万圣节的新娘》片尾曲《时停错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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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