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臣躲避不及,被这股强劲的气流掀翻在地,顺势翻滚数圈,滚到了门边。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偌大的两块门板从他脑袋上空飞过,亏得他太疼没能立即爬起来。
赶来的长嬴劈开门后,就见地上躺着个灰扑扑四仰八叉的脏小子正仰着脸。
他双眼放光的喊道:“仙长!”
长嬴:“……”
也顾不得摔得有多疼,身上有多脏,囫囵个从地上爬起,抓着长嬴的手臂喜不自禁地声声迭道:“仙长!仙长,幸好你来了!”
整个李宅除去存疑的二位,现在就他一个普通人,虽知晓这群修士不会真不管自己死活,但面对此番险境,他仍是恐惧。
惧怕受伤,更惧怕死亡。
长嬴盯着那只脏兮兮的手:“放手。”
“哦、好、好的。”季玉臣讪笑收回手,上手准备拍一拍被他弄脏的袖子,长嬴抬手又叫他扑了空。
“跟上。”
不肖他说,季玉臣也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轰然几声由远及近,如旱雷初响,十数瓦片被震得从屋檐摔落,摔得噼里啪啦声声不断,季玉臣惊恐地环顾左右。
“抬头。”
长嬴的声音冷冽如山涧冰泉,此刻于季玉臣而言遥胜仙乐,就连他一直臭着的脸都被他转认为是沉稳可靠的象征。
季玉臣抬起头,终于发现了打斗声的来源。对面屋顶上有二人与一白发女缠斗在一块,其中一人季玉臣认识,是欧阳真。
平日温柔爱笑的姑娘的武器竟是两把弯刀,打斗时一招一式劲力十足,弯刀折转,快得只见残影。血红的华光破空而去,所过之处瓦砾碎成粉末消散在空中。
另一位白衣翩翩,琵琶竖抱于胸前,琴头微仰,如鹤首望月,素手拨弦,缕缕月白细丝便抽离而出,无孔不入地环绕白发女人。
白发女之所谓称她为白发女,是从身形来判断的,她周身笼的黑雾使人看不清她的穿着与长相。
欧阳真招招杀意十足,打得对方连连后退,她朗声对白衣男道:“师兄,子时已到。”
“好。”白衣男颔首,琵琶声猝然急促,弦声宛若战鼓擂东,金铁交鸣。
长嬴:“退到我身后。”
季玉臣便躲到他身后去,从他肩头默默观察屋顶的战局。白衣男杀招尽显,彻底激怒了白发妖,白发妖暴起直朝他面门袭去。
被欧阳真以刀挡住攻势。
“师妹。”
“来了!”
欧阳真抓着白衣男飞身落地,朝院中的老槐树疾行,妖怪寸步不落地追在他们身上。
那妖的满头白发此时根根绷直,如浪潮般席卷而出,眼见着就要抓住欧阳真与白衣男,却见欧阳真掉头一转,将她手中男子甩出,反手弯刀劈去。
白衣男也掠地而起,站立在槐树顶端,弦声未曾停歇,琴声婉转哀愁,似万鬼恸哭。
季玉臣急忙捂住耳朵,他被长嬴庇护于身后,此声虽不损身,但于听觉有碍。
呕哑嘲哳难为听!
妖女那癫狂的发丝倏然回缩,白发垂落及地,呆住般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欧阳真大喝一声:“天罗地网,缚!”
话音落下,金光大振,映彻院落,井字大网上下而及,只待触之便可擒住这妖怪。
此时变故横生,白发女妖忽地旋身趴下,四肢着地,昂首怪叫,叫声凄厉至极。
长发瞬息间暴长近百丈,遮天蔽月,整座院落都被笼罩其中。
季玉臣瞧得目瞪口呆:“这、这是?”
长嬴提起季玉臣飞身躲避,发丝长眼般追着他们不放,长嬴手中凭空变出了黑色珠子就往后砸去。
嘭一声,珠子爆开,方圆五丈的白发被炸成灰。
“这是、什么妖?”季玉臣看得目瞪口呆,他仗着不用自己动,伸长脖子往后看那到底是何怪物。
视线穿透狂乱舞动的白发,于蒙蒙黑雾之下,他看清了白发妖的半边脸。
他惊叫:“兰烟!”
“兰烟”若有所闻,僵硬地转动脑袋,对视之际,但见一双只剩眼白的眸子。
妖异、空洞,那完全不可能是人会有的眼睛。
最可怖的不是眼睛,是“她”的另外半张脸!
那张面庞上,一半是兰烟秀美的面容,另外半张是耄耋老人的脸!
“怎么会这样……”
长嬴飞身上了蒹葭阁,这一回他没甩开季玉臣的手,他一松手,这孬货保不齐下一刻就会从屋脊上摔下去。
嘭!嘭!嘭!嘭!
数道爆破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席卷的密不透风的如织白发被炸出一个又一个突破口。
弯刀森寒,音浪如潮,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战一退,白发女被逼得不住倒退。
“啊——”
“啊——啊——”
声声尖啸骇人,可怖至极。
弯刀终抵在了“她”的喉间,黑雾褪去,满院的白发也不知所踪,长嬴提着季玉臣翩然落地。
“天罗地网,缚!”
网状的金丝将“她”困住,众人围向“她”,蒹葭阁忽地门户大开,飓风袭来,那妖怪被卷进阁中。
阁内灯火通明,妖怪丑陋的面目无处掩藏,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中。
“小兄弟,吓着了吧?”赵师叔如鬼魅般出现在季玉臣身后,吓得季玉臣死拽住身旁人的手臂。
这回不待长嬴开口,季玉臣先行默然松手,强撑着笑:“有诸位仙长在,想是那妖怪伤不到我。”
妖哪有你吓人!
白衣男:“师叔说的果然不错,此妖果然未来得及离开李宅。”
赵师叔摆了摆手,煞有其事道:“非也非也,是它本就未打算逃。”
欧阳真刚经历了一场恶战,额覆薄汗,面色酌红,气息不稳,“它为何不逃?”
“对呀。”赵师叔一拍手,转了一圈又回到季玉臣身后,啪的一掌拍在他肩上,粗声粗气道:“去问问它,为什么不跑。”
季玉臣心念微动,他也疑虑重重,却不肯贸然靠近。
为什么不跑?
你到底是谁?
是兰烟?
还是剥人皮的妖孽?
“放心吧,她现下无法伤人。”赵师叔看出他为何迟疑。
怕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季玉臣不会因此感到羞愧,他迈了几步,缓缓蹲下,朝着背对众人的妖怪,问道:“怎么不逃?”
“呵!”
这妖冷笑反问:“我为何要逃?”
是兰烟的声音。
“你们明明已经捉了妖,为何还要多管闲事?”
这话季玉臣没法回答她,余下众人也没回答她,好像真就只叫季玉臣承担问话之职。
季玉臣垂下眼眸,艰难地开口:“你……还是兰烟吗?”
“救我!”
“仙长救命!救命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救我……”
妖女蓦然仰起头,不住地求救起来,这声音越变越粗犷,从兰烟的声音逐渐变为一老者的声音。
“你凭何活!”妖女陡然面目狰狞,半秀美半丑陋的面庞变得肿大,面皮上如火燎般浮现出一个个燎泡,它一抖一抖地癫笑道:“你作恶多端,牲畜不如,合该自请下般若地狱,受刀剑火燎之刑!”
“我不想死啊!仙长救我!”
“啊——”
它发出一声声惨叫。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兰烟、老者的声音交杂着出现,自顾自对话起来,如此诡异的一幕看得季玉臣头皮发麻。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它朝着季玉臣缓慢蠕动,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季玉臣当即抬脚往后退了一大步。
“兰烟,为何不逃?”
本在蠕动的它顿住了。
“逃?我能逃去哪?”是兰烟的声音,“凭什么要我躲躲藏藏?”
“若非这群修士多管闲事,今日大家本可相安无事。”
“你真以为你能掌控你体内那颗妖丹?”长嬴不清楚赵师叔又在打什么主意,让这孬货来套妖女的话,平白浪费时间。
“凭你的身体,根本撑不了几日,便会被妖丹同化,最后彻底被吞食。”
“哈哈哈哈哈哈!”兰烟那半张脸数个燎泡随着她前俯的动作被挤裂开,腥臭的气味在空中弥漫开来。
她此番变化完全应证了长嬴的话。
季玉臣嗅到后立即捂住口鼻,这股腥臭味很熟悉,好像在哪闻到过。
兰烟痴痴然笑起来,挑衅意味十足地问道:“你猜猜,这颗珠子在我身上待了几日?”
距离清泉镇第一桩惨案已过半月有余,季玉臣心下有了猜测,他深深凝视着变得不人不鬼的兰烟。
到底是何深仇大恨,害得你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向李员外报仇。
赵师叔:“我猜,一月有余。”
“兰烟姑娘,你身上的法宝如今到哪去了?”赵师叔啧啧了两声,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还挺唬人,至少能吓哭四五个半大小子。
法宝?
那块玉佩!
季玉臣摸向怀中,玉佩被他贴身放置,如今触之温润,仿佛和他融为一体。
“在我这。”
带着他体温的玉佩被他攥在手中,众人只扫了几眼,并未露出异样神情,看来这法宝并不能入他们的眼。
“能否请诸位仙长暂避,容我与兰烟姑娘说几句话。”
此刻他改称她为兰烟姑娘,在场的其余人都可以叫她妖孽,但季玉臣不行。
他好像猜到了些许,兰烟今日所为是为何,兰烟又为何不逃。
天地之大,或许有她的容身之地,可兰烟不会允许自己因这副尊容再次过上藏匿的日子。
“只几句话,不会耽误任何事。”季玉臣立在兰烟身前,躬身朝他们一拜,“多谢仙长。”
“行。”赵师叔脸上倏地又带笑意,施施然道:“走吧。”
他率先开口,走了出去,其余几人也只能跟出去。
蒹葭阁自他们身后合上。
季玉臣转过身,蹲在兰烟面前,将怀中那块带着他体温的玉佩轻放在兰烟手中,低声问:“你原名叫什么?”
沉默,兰烟看起来不愿说。
“不想说也没关系。”
季玉臣自顾自地又问:“那日夜中,就是你说的机缘?”
“李员外对你做了什么?那两桩命案,也是你的手笔?”
玉佩入她手后,肉眼可见地在失去光泽。与此同时,兰烟身上燎泡在慢慢褪去,那半张老人面也不见了,面庞变得秀丽如初。
只那头白发,仍旧刺眼的很。
“你问题可真多。”兰烟勾唇笑道:“是,都是我做的,若非那群修士坏事,你也逃……”
“骗我作甚,兰烟姐姐。”季玉臣笃定道:“你与她二人无冤无仇,何必下此毒手?”
“何况你对我,从未有过杀心。”
冷静下来他也回想过,那夜遛狗般的诡异黑雾更像是为了引来修士。
凭着那点恩情兰烟需要做到这份上吗?
“自作多情!”
“至于李炳,那个畜生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啜其血!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季玉臣痛心疾首道:“他做了什么,何至于此?”
兰烟受不住激,恨恨唾骂道:“他强抢民女,勾结官府,做过的恶事罄竹难书!”
“他该死!”
“这破东西也就糊弄你!”说着,兰烟抓着玉佩,强塞回季玉臣手中。
玉佩的光泽还在缓慢流失。
二人相触的瞬息间玉佩爆发出阵阵白光,以迅雷之势将他们笼罩起来。
强烈的白光使他短暂失明,缓过来后,一股香粉胭脂气直冲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