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人在一旁将两个姑娘斗棋的前因后果说了下,大概就是说罗云汐对常老太君慕名已久,想与她传说中的关门弟子切磋学习一下。
叶槐允思来想去,还是不信常老太君会收什么关门弟子。
想当初他年少时,母亲专门去常府见那位常老太君,想请她做他的棋艺师傅,那常老太君可是以年纪渐大,身子不好为借口推拒了。
没想到十几年后竟冒出来个关门弟子?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慧根不足,被嫌弃了?
“你家与常老医正家相熟,什么关门弟子,真的假的?”
叶槐允想不通,只得转头问旁边那位满身肃然的冷面男子。
陆衡却不理他,在叶槐允惊讶的眼神中,往那人群中走去。
围着石头桌的那一圈人,早就知道是叶小郡王和陆侍郎到了,却无一人敢回头,只提着耳朵注意着身后的对话。
此时,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倒是不约而同让出了一条道。
叶槐允见他仍继续往前走,忙跟了上去,不忘调侃道:“怎么?你也要观棋?”
-
罗云汐不愧才女称号,棋艺稳健,开局阶段便以布局为主,着重防御,讲究子力排布系连。只到底稚嫩,照本宣科,讲究正统下法,工稳却难免呆板。
而沈湫时功底虽不深,棋风却多变灵活,着重出违反常规的奇兵,不按常理出牌,前半段胜负还不显,到后半局时,沈湫时已经摸透罗云汐的下法,故意气势汹汹连下了几招猛棋,罗云汐便开始有些慌了,本来稳健的下法受到影响,反而连连踏入沈湫时设的陷阱。
而沈湫时却没赶尽杀绝,在罗云汐有效棋路被封锁后,又不着痕迹让了几子,让罗云汐一直吊着口气,不上不下。
陆衡一走进,果然看见那位穿着水粉色轻罗百合裙的五姑娘,正专注地盯着棋盘,看似全神贯注。可他向来心细,没错过她那双潋滟桃花眼里一闪而过的一抹精光,分明在故意憋着坏主意。
他视线移向棋盘,果然白子重排兵布阵,软刀子杀人,棋盘上不见血光,却已将黑子封成一盘死水,偏偏白子一直不出杀招,等着对手自我瓦解。
棋力普通者只当她们交锋激烈,未分胜负,但若是对围棋有所造诣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局早已分出胜负。
罗云汐其实早就知道沈湫时故意吊着,明明有几次可以赢的机会,却故意将棋子下到它处,她心下愤恨,脸上却不显,摁着性子坐在位子上,假装胸有成竹,只期盼别人看不懂这盘棋。
罗云熙外强中干,下到后面,沈湫时心思已经不在棋局上了,正想着该如何“友好”地结束这棋局,便见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日光将那道身影在石桌上,突如其来的压迫感。
沈湫时下意识抬了抬眸。
叶槐允在此时正好对着陆衡小声问了一句:“这位真是常老太君的关门弟子?”
没想到他话刚问出,便被那小姑娘盯了个正着。叶槐允有些尴尬,笑着对沈湫时颔了颔首。
“嗯。”
陆衡淡淡答了一句,日光耀眼,他微眯了眯眼,饶有深意地看了沈湫时一眼,很快便将视线移开。
叶槐允实在好奇,却也知道陆衡素来不爱管无关人等的闲杂事,还真没想到他会理他这句话。而且还真回答了。
那就证明陆衡认识这小姑娘?
存了心思,叶槐允突然又觉得陆衡看着那五姑娘的眼神似乎有所不同,不似平日那般肃冷硬梆?
那五姑娘原本清清冷冷,无甚表情捏着颗白子,却也在抬头看见陆衡的一瞬,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叶槐允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点什么。
他敛了敛眸子,不再深究,看了看棋局,再抬眼时,看着沈湫时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
不愧是常老太君的弟子。
没过一会,陆修瑾和陆锦也从外面回来了。
陆锦一进西跨院,看到自家二哥的身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揉了揉眼又确认了一下,没错。
她刚刚在外面拦住了长公主府的丫鬟,一问才知道,今日符瑞根本就没来。
看到陆衡,她立马小跑了过去,正想质问他为何要骗她。
没想到一凑近,才发现被众人围着的主角,竟是湫时。她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了。
“湫时,你怎么坐在这?”
终于有人站出来打断这盘棋局,沈湫时松了口气,看着陆锦,眸里漫上浅笑,她把手里摩挲了许久的白子放回棋娄,神情娴雅,一双汨光莹莹的眼睛看着罗云汐,道:“罗姑娘棋力高超,这棋怕是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
罗云汐早就方寸大乱,只是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现在又看到陆衡和陆修瑾都在一侧,心下紧张,正愁不知如何脱身,见沈湫时并不故意刁难,也见好就收,假意瞧了瞧天上的春日暖阳,露出一贯温雅的笑容:“妹妹不愧师承常老太君,棋艺果真不俗,云汐见识了。”
张凌灵站在罗云汐身后,没能见到预料中的结果,看着沈湫时,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还想出言讽刺几句,又被罗云汐的眼神喝退了。
花厅那边,长公主见时辰差不多了,派了女使过来通传,请大家移步去花厅用宴。
陆衡虽站在那处观棋,沉默着,只是他周身的气场实在过于强大而摄人,周围都是些为初出茅庐的白面书生和闺阁女子,早就被他吓得不敢说话,没了看热闹的心情。
女使的通传适时地解救了他们,围着的众人慢慢都散了。
罗云汐也起身,丫鬟帮她理了理裙摆,几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贵女瞧她起身,见她脸色不好,赶紧安静地又跟了过去。
罗云汐路过陆修瑾身边时,轻轻颔了颔首,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往花厅去了。
沈湫时还坐在原地,伸手将棋子分装回两个棋娄,也不抬头看周围还站着的那几个人。
陆锦也被长嫂寻过来的丫鬟叫去了,陆修瑾恭敬地超陆衡行了礼,原想同他一起去花厅,却见陆衡睨了他一眼,气场如往日般冷然,语气清淡说了句:“你去吧。”
他不会去花厅。
叶槐允早有预料,能来西跨院已然是陆衡能做到的极限了,他也是见好就收,没有再强求。
陆衡既不去花厅,又没马上离开,叶槐允心领神会,转头对着陆修瑾爽朗一笑:“既然你二叔不留下来品尝我母亲设的曲水流觞宴,那我们便走吧。”
说完,叶槐允抬步便走。
陆修瑾向来摸不透自己二叔的想法,见他不去花厅又不离开,心下有些奇怪。又看了看沈湫时,见她慢条斯理地拣着棋,似乎丝毫未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犹豫了一下,见叶槐允又唤了他一声,只得摁下心中想法,转身跟着叶槐允往外走。
沈湫时见众人都走了,将棋娄放好后,也站了起来。见陆衡还站着原处,规规矩矩朝他福了个身,就想继续往前走。
陆衡却往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路。
沈湫时不得不抬头看他,见他没有让开的意思,只得在心中叹了叹气,轻声让青芽去前面青砖路上等她。
青芽站在沈湫时身后,见众人都陆续迈步走了,那位陆侍郎却还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家姑娘,本就有些不悦,只是碍于他气势骇人,又只敢偷偷瞪着她。
没想到这陆侍郎不仅看人,还拦人,青芽连害怕都顾不上了,正准备往前一步保护自家姑娘,自家姑娘竟还把自己支使开......
青芽看着陆衡的眼神更加警戒了,走到远处后还一直紧盯着这边,笙怕沈湫时受了欺负。
沈湫时不是很明白陆衡此举的意思,他既把她拦下了,却只背着手看着她,也不说话。
难道他后悔没有杀人灭口了?
前几日他受重伤躲到自己马车里近一个时辰,快到了城门口,她正愁不知道如何将这尊大佛请下车......
万一进了城,一路便是灯火通明,若不小心被人看见她的马车上藏了个男人,那她就算跳进湖里也解释不清了。
好在快到城门口时,陆衡看了她一眼,便从马车后窗跳了下去,悄无声息的。
沈湫时不知道他是如何进城的,想到他伤的那么重,莫名为他捏了一把汗。
她不明白陆衡为什么不伤她。
又害怕万一他清醒后,还是决定将她灭口,回到沈宅后还担惊受怕了几天。
但是从长生观回来几天,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她知道她大概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如今拦住她的路,又是唱哪一出?
金灿灿的阳光泻了一地,桃枝上一簇簇桃花挨挨挤挤,争先恐后开满了枝头。
微风一吹,桃花的花瓣一片一片掉落下来,粉色与雪白相见,像是粉蝶在空中起舞,与微风交缠着,旖旎芬芳。
沈湫时抿了抿唇,低声说:“陆侍郎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