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春日宴那天,四月芳菲,正是人间好时节。
春日里有些贪睡,湫时昨夜早早就睡下了,今日倒是起得早。
窗户开着,清晨的日光从窗柩上透进来,照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中。
穿着水粉色轻罗百合裙的沈湫时,正倚在罗汉床上盯着棋盘,安静地和自己下着棋。
她今日发丝挽成三转小盘鬓,还戴了一支嵌珍珠岁寒头花,耳上垂着一对羊脂玉柳叶耳坠,比平日打扮稍稍艳丽了几分。
春芽掀开帘子轻声进了屋,替她添上茶,轻声道:“姑娘,准备该出发了。”
沈湫时指尖夹着个白子,眉头微皱,正犹豫要落在何处。
春芽仔细看了看自家姑娘,想了想又问道:“姑娘今日还是素了些,要不奴婢把老太太之前赏的海棠雕花手钏找出来戴?”
棋局陷入胶着,一时不知道如何破局,沈湫时将手上的白子扔回棋娄,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她边站起身边说道:“不用了,这样就很好。”
既是陪衬,就该有做陪衬的自觉。
在廊下等了林氏和沈湫芸一刻钟,便和她们一起乘上马车到这次春日宴的举办地点,长公主府。
今日来长公主赴宴的都是建宁的官眷。沈湫时跟在林氏身后,一进去便看到沈湫月站在廊下在朝她们招了招手。
原本就是给家中小儿女一些相看的机会,长公主出来说了几句话应应景,便带着命妇们去花厅里赏花,把西跨院留给了她们。林氏叮嘱了她们几句,也携着沈湫月往花厅去。
没了长辈,少了顾忌,西跨院很快便热闹起来。
很快,沈湫芸就被林府的表姐表妹邀着坐到一起去了,沈湫时与他们不相熟,婉拒了沈湫芸的好意,知趣地坐到角落的条案边去,看着一旁摆着的几盆墨竹发呆。
贵女们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吟诗弹琴作画,谈笑风生,见沈湫时脸生,也没人过来搭话,沈湫时乐得轻松。
长公主府雕梁画栋,西跨院虽不是专门赏花的去处,但三步一回廊,景色奇佳。
沿着回廊往前走,不远处湖上有个小亭子,高阔平和,满湖莲花香,正是避人的好去处,沈湫时便带着青芽往亭子上走去。
亭子上凉风习习,盖亭子的师傅巧思妙趣,亭子右侧做了一处小阶梯,阶梯下有一处悬空的平台,俯身便可摘到莲蓬,大概是方便主人家赏莲,人站在平台上,四周被荷花围着,荷花清香扑鼻,景色美不胜收。
平台不大,站两个人刚好,湫时和青芽站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还开玩笑道今日的席面若是能上些荷叶饭,倒是应了今日的景。
站了没一会,亭子上就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道娇俏的女声传来:“这宴真没意思,赏花就赏花,怎么个个都在那展示才艺。”
接着那女子似乎更加生气:“要不是知道元锐哥哥今日也在,我才不来。难道二哥哥骗我,怎么走了一圈没看到元锐哥哥。”
“二爷怎么会骗您,您忘了,今早您可是坐着二爷的马车来的,二爷一来就进了前院找郡王议事,符小将军估计也跟他们一块,姑娘稍安勿躁。”女使在一旁安抚道。
沈湫时他们站的位置正好被亭子的柱子错位挡住,那两女子似乎没注意到亭内还有其他人。
躲在暗处偷听实非君子所为,虽不是故意,沈湫时仍适时咳了一声,提醒她们亭上有人。
听到响声,那女子冷声一喝:“谁在那?”
虽说今日众人来参加这宴的目的不言而明,只是自己的小心思就这样大剌剌被人偷听见,女子有些脸热,语气瞬间冷了几分。
沈湫时走上阶梯,离那女子几步远时停住脚步,她指了指那处平台,语调柔软平稳:“刚刚我与丫鬟在那赏荷......”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那女子声音褪去冰冷,多了两份雀跃:“是你。”
沈湫时抬头便看见一张生动明媚的芙蓉面。
是陆锦。
她今日身着霁青色交领襦裙,青丝挽成流云簪,耳旁坠着一对蝴蝶耳坠,皓腕上一只白透翠的玉镯,人如其名,宛如花间锦露,极清极妍。
陆锦看到她显然很惊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旁。
“上次没来得及问你是哪家府上的,还没有好好谢谢你,那份礼物,我母亲很喜欢。”
沈湫时倒没想到陆锦是真心觉得她帮了忙,其实她也只是在旁边说了玉辟邪的寓意。
她如此热情,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微微笑了笑,答了她另一个问题:“我是沈郎中府上的五姑娘湫时,姑娘实在不必客气。”
沈郎中?陆锦想了一下,她刚刚在花厅见过的沈湫月,不就是沈郎中的女儿?
沈湫月在建宁命妇间颇有些美名,陆锦听母亲和大嫂嫂聊天时提到过,当时她在旁还故意玩笑道:“母亲,早知她如此能干,当初你怎么不把她聘给二哥哥做新妇。”
此话一出,还被她母亲斥了一嘴,让她别乱说。不过她只知道湫月嫂嫂有一妹妹叫湫芸的,想来是家里的庶妹了。
倒没想到沈家这么会养女儿,将一个庶女也养的如此落落大方。
“你是湫月嫂嫂的妹妹?”
“是。”
“我叫陆锦。”
两人互报了年纪,陆锦发现沈湫时还小她两岁,便熟稔地喊她湫时妹妹了。
“你也嫌那里吵闹吗?她们在那里敲敲打打的,真当这世上只有她们会弹琴吟诗了吗?”
陆锦说完,旁边的丫鬟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
陆锦从小辈份大,在家又是被千娇百宠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在外别人忌惮她是陆衡的妹妹,也没几个人敢招惹她,所以养成了这样爽朗的性格。
且她从一次见到沈湫时就觉得颇为喜欢,因此在她面前倒是直言不讳了。
沈湫时见她天真烂漫,也少了几分拘谨,说:“我也不喜吵闹。”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出几分戏谑。
两人又在亭里聊了一会,倒发现她们有聊不完的话题,两人颇有些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意味。
呆了一会,沈湫时觉得也不好出来太久,怕林氏会突然找她,便起身想回去。
陆锦也想回去看看想见的人有没有出现,也跟着起身。
没走两步,迎面便有人朝他们走来。
为首的男子身姿清瘦挺拔,五官俊秀,样貌即便在那些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中也格外显眼。
沈湫时眉头微微一周皱,垂下了眼帘。
陆修瑾原本在西跨院,被国子监几位同窗拉着在聊今年乡试的考题,他明年也要下场科考,便在那里站着听了一会。
没说一会,其他家的女眷也陆续过来说话,那几个同窗见了女子,心思早就不在考题上。围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他心下虽有些不耐,但教养使然,并没有表现出来。
今日这个宴会,他并无兴趣。他从小家规森严,父亲战死后,母亲将大房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对他更是严厉。他知道,他的亲事必由她母亲做主,大约是选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姑娘,且最好能在他的仕途上有所帮助。
他并不排斥母亲的安排,甚至觉得婚事本该如此。所以对周围投过来的一些仰慕的目光,他都视而不见。
他母亲身边的丫鬟没寻到陆锦,便来问自己身边的小厮。他正好听到,趁机从人群里脱身出来。
他没注意到,在他褪出人群时,旁边有个贵女朝身边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在他离开不久后也悄悄走开。
陆修瑾大概了解自己那个小姑姑的脾性,性格天真烂漫,从小便不爱跟这些世家女眷待一块,说她们总戴着面具,像一具具牵线木偶,不管是不是真心喜欢你,永远是那个笑盈盈的表情。
陆修瑾不理解,戴着面具不对吗?这世间哪有人能活得随心所欲?
即便是他那个朝堂威名蒸蒸日上的二叔,当初在父亲离世后,为了安老太太的心,不也卸下一身军甲,弃武修文,入了朝堂。
从此,陆家在建宁城更是站稳了脚跟,可是,他却再也没有见过二叔年少时身上那股披惊雷、傲骄阳的风发模样了。
陆修瑾从西跨院出来,沿着回廊往前走,没走几步,便看到自己的小姑姑拉挽着一个姑娘的手往这边走。
他心下有些惊讶,朝她身边那姑娘看去。
正好,小姑姑不知讲了什么,她身边的姑娘被逗笑,原本低垂着的头微抬,唇角笑意在他眼前荡漾开来,那笑容宛若江南缠绵的春雨,曳过水面,荡漾出一地细碎的光华。
“你怎么也出来了?”还相隔十来步,陆锦便迫不及待地朝着陆修瑾问。
陆修瑾无奈笑了笑,待走近了些才回道:“我替母亲出来寻你,下次乱跑先派人跟母亲说一下,可好?”
“说了大嫂嫂便不让我走开了。”
陆修瑾的母亲蔡氏最是板正守礼,她嫁入陆家时还没有陆锦,后来陆锦出生后,老太太身子大伤,精力不足。长嫂如母,再加上蔡氏当时刚生下陆修瑾不久,两个孩子大半时间是在蔡氏院子里,由她亲自教导。因此,陆锦对这位嫂嫂极为敬重。若说她对自己的二哥哥更多的是怕,那对蔡氏更多的便是敬了。
没理会陆锦的埋怨,陆修瑾眼神又转向沈湫时,但只看了一眼便将眼神移开,举止有度。随后,对着沈湫时拱了拱手,问道:“这位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