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为何要邀约支机仙子?”小侍女小声问。
“你对她有意见?”望舒垂眸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她有些思念故土了。
“不敢不敢。”小侍女连连摆手。支机仙子仙阶可比她高多了。
“那你何出此问?”
“因为……”小侍女踟蹰。半天也没因为出后半截话。
望舒心累,替她答:“因为她是少玄的好友,你怕她对我不利。”
“原来您知道!”惊呼完,小侍女连忙捂住嘴。她好想又说了不该说的话,透露了不该透露的事,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谋算,锦越女官晓得定要罚她。
抬头看着仙族一成不变的天空,望舒叹气,意有所指地侧头问:“你是喜欢这里,还是更喜欢青丘?”
小侍女惊惶跪地,叩首道:“奴不敢答。”
“如果我非要你选呢?”望舒声调下沉,眼皮垂落,看着小侍女瑟缩颤抖的身影。她有必须要做之事,绝不能在身边留一个朝秦暮楚之人,她和青丘都冒不起这个险。
小侍女小鹿般的眼睛仓皇失措,捏紧衣角,汗渍浸透了薄薄的布料。
她内心挣扎着,不自觉地回想对比仙族和青丘的种种经历。
在仙族,她只是偶得仙缘的野草,仙力低微,这本不妨事,但那些高阶仙族蔑视的眼光和随时可能落下的打骂,她却永不想再受。而且,太子已经把她赐给了望舒,背主之人,侥幸存活也不会有好下场。
在青丘她实力地位也不算好,却没有天庭森严的规矩和对侍从严苛的对待。
最重要的是,她信望舒。
近段时间,锦越女官数次责罚,望舒都按之前的承诺全部成功挡下。
不过片刻,小侍女就选好了,她抬眸定定地看着望舒,语气郑重:“天上地下,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很好。”望舒勾唇一笑,灿如朝霞,复又正色道:“你助我成事,我可以以帮你脱离仙族做为交换。但是你也要知道,你若立不起来,风云变幻中,谁也护不住你。”
“多谢。”小侍女眼中氤氲着雾气。
望舒扶她起身,道:“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是了,她还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在仙族有的只是一个“十七”的代号。
“就叫菖蒲吧。”小侍女道。
望舒赞道:“不错的名字。”以原身为名,方能不忘来处。
*
云海荡漾的波涛中,夹杂着巨鲲深远悠长的啼鸣。放眼望去,巨兽深蓝色的脊背在浪涛中若隐若现。
望舒被这雄奇的景象所震撼,不自觉向前凑。
又一声鸣叫后,巨鲲由海中一跃而起,扶摇而上,周遭云雾皆化为水滴,倾落而下,望舒忙结出避雨罩遮挡。
巨大的阴影投下,再仰头回神看,鲲已化而为鹏,展翅飞走了。
“它这是去哪儿?”望舒指着鲲鹏离去的方向问。
支机答:“天河。”
——她前世的身亡之地。
望舒佯装不知问:“就是连接仙族与应龙、鲛人两族的天河?”
“对。”
“那我们去看看,天河分隔两界,景致必定更加震撼。”望舒兴致勃勃的拉住支机想往前冲,却没拉动,满眼困惑地看去。
支机仙子道:“天河周边时有敌袭,安全起见,我们还是不过去了。”
“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战争虽已结束,但应龙、鲛人两族狼子野心,时有侵袭试探。”支机仙子长叹一身,眼中满是忧虑,“这些年全靠道素仙君还有他女儿勉力支撑。”
“道素仙君?”
支机仙子颇骄傲道:“对。他是天帝最信任的部下,也是实力最强的一方守将之一。他女儿虽身子不济,但法力高强,是继承他衣钵的不二人选。”说完暗自观察着望舒反应。
“听着很厉害呀。”望舒感慨,忽又仿佛浑不在意道,“既然这两位如此厉害,又何惧那区区鲛人、应龙两族?定会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支机仙子尴尬未语。
“罢了,今日我确实逛得乏了,就先到这儿。”望舒打着哈欠跟支机仙子告辞。
*
天河旁的军帐中
支机仙子心疼地看着连声咳嗽的少玄,温声道:“我试探过了,她对你和太子的事情一无所知。”
咳嗽稍缓,少玄拧紧了手中锦帕:“我就是觉得不甘,为什么她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我最想要的东西。”
“阿玄,别太执着了,放下吧。”
少玄眼中泪水盈盈:“阿恒是为了我和父亲才委屈自己求娶那妖女的,你让我如何放下?!”如果不是她阿父因天劫而伤了根骨,怕无力镇守天河,这个妖女根本没有可乘之机。
“她也很可怜的。”支机仙子轻拍少玄的脊背帮忙顺气道。
“所以你要站她那边?”少玄眼中全是质问。
支机仙子连忙解释:“我自然是向着你的。可她被蒙在鼓里也是事实,她注定此生都得不到太子的心的。”
“要怪就怪她运道不好。”少玄心绪稍平,端起一旁放凉的苦药喝下。
*
玉华宫
望舒随手攀折了朵月季在手里把玩,没多久就把花撂桌上,自己把脑袋趴了上去,精神有些萎靡。
“出去玩得不开心吗?”菖蒲端着一盘蟠桃进来。
又是蟠桃,望舒瞧着就觉得胃里反酸。换了侧趴,免得这果子看了碍眼。
“还是那支机仙子惹了你不高兴?”菖蒲推测道。
“都不是。”望舒双手托着下颌,细密睫毛下压,叹气问:“距离我上次去昆蓬山顶检修十二路祈灵阵法,现在已过了几日了?”
“原来是为这个。”菖蒲看着望舒紧颦不展的远山眉,以为是她在鸿蒙宫受了冷遇之故,宽慰:“其实您不必介怀。帝尊性子冷淡疏离,整个仙族,包括太子在内,无人能得他青眼。”
——听上去更难了。望舒心弦紧绷,但畏缩不前不是她的作风,她站起身,缓和了下思绪便向昆蓬山而去。
鸿蒙宫外,小童正在堆雪人,刚做好脑袋预备安上去,望舒就顺着台阶上来了。
小仙童一见,雪人脑袋顿时落地砸了个粉碎,变成了个无头娃娃。
望舒脸上堆笑,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凑上去问:“你们神尊……”
话还没说完,小仙童便跑得没了踪影。
望舒额角那根筋蹿疼了下,她压住额角,看向大门。
至少门没关。
望舒长吁一口气,磨蹭到门边,刚踏进去便看见君昭坐在之前的位置上。
不同的是,他今日换了件银白色长袍,头发也打理过,用了根玉簪别着。
“帝尊。”望舒试探着开口问:“我可以进来吗?”
君昭抬眸没说话,注视着她站在门内的双脚。
望舒尴尬一笑,收回了一只,在君昭灼灼的目光中,又收回了另一只。
而后,她又扒在门上重复问了一遍。
君昭点点头。
真难伺候!望舒吐槽着挪进来。
君昭沏茶的动作立时一顿。望舒同时屏住呼吸。
“你对我意见很大吗?”君昭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惑已久的问题。
“没有没有。”望舒连忙摆手,道:“是我自己小心眼。”
“所以是你对很多人都有意见?”君昭将滚烫的茶水推至望舒面前,语气平淡至极。
望舒被烫了舌头,只能含泪点头。之后事之后再说吧。
旋即便是令望舒坐立不安的一阵沉默,她已经喝了三杯茶,终于踟蹰道:“神尊最近有什么需要吗?我可以代劳。”
话音刚落,小仙童便冒了出来,犹犹豫豫凑到她跟前,语不成句道:“那颗……树……你……养好。”
“树?”望舒环视四周,全是冰雪,根本没有树的痕迹。
寻了半晌,才注意到扦插在不远处泥土堆里的唯一一抹绿意——叶片都没几片的一根树枝。
望舒犹豫地指向那丫杏树枝的方向。
小仙童点点头,立马钻进土里消失不见。
树枝太细弱瞧不清状况,望舒只能走过去观察:从叶片的形状看,是杏树枝。许是因为水土不服,叶尾有些枯黄。
“我不善种植。”君昭站起身,银色长袍迤逦坠地,黝黑的长发丝绸般顺势垂落,他款步过来继续道:“只保住它不死。”
望舒竟从这位向来淡漠的神尊语中听到了一丝惋惜和无可奈何。
半蹲下身,望舒捡起这根可怜树枝掉下的几片枯叶,叹气:“其实我也不擅长。”
“可你不是喜欢吃吗?”君昭下意识反问。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杏?”望舒微瞪大眼问。
君昭难得哑言。
——望舒默了一瞬,气得捶地:会读心了不起啊?!
“这个不是。”君昭坐回座位,低头喝茶掩饰眼神中微漾的波澜。
“什么不是?”望舒示意君昭说清楚。
君昭显然不想再谈,沉吟片刻问:“你很介意吗?我能听到。”
望舒抬头僵硬一笑:您说呢?
“这个是千面佛法的副作用,只对法力低微的仙或妖管用。再高阶的,我必须动用神力才听得到。”君昭回。
望舒站起身,坐到君昭对面,颇真诚的开口问:“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我法术低微,是吗?”
君昭的眼神不咸不淡地落在望舒身上,沉默点头。
总而言之,菜是原罪。
“我懂了。”冷风直往身上灌,周身冻得厉害,望舒吸溜了下鼻子,准备离开。
垂落的视线中,女妖鼻尖通红,耸动间似乎有晶莹的液体在细密的睫毛中氤氲着。君昭不自觉蜷缩了下手指,方道:“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帮忙。”
——她没听错吧?!望舒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