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昭!”罡风停止时,望舒滚落于地,被血浸透的泥沙沾染长裙,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忍住浑身疼痛,慌忙扑到君昭坠落处。
那里的缝隙已经闭合,如果不是大地上遗留的新鲜血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天空中的猩红血色散去,随之而来的是层层乌云,一道闪电划过,大雨顿时倾盆而落。
望舒拍击着恢复如初的大地,崩溃大哭,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君昭的名字。
——可是永远不会有人回答了。
雨水浸透了望舒衣衫,顺着她湿成绺的头发滑落,寒意森然入骨,她却仿佛毫无所觉跪趴于地,内心苦痛不可堪,天地浩渺,此间却只余她一人。
抠掉一块块儿岩石土壤,不过只是徒劳。望舒指尖鲜血淋漓,仍半分未停,整个人木偶一般的继续。
琼华妖尊闻讯赶来,看到此景,心中酸痛,举伞蹲在望面前,放软语调:“停手吧,他不会回来了。你这样做,若他泉下有知,只会更难过。”
望舒充耳不闻,继续动作,原本尖利的指甲已经磨平,鲜血从破损不堪的指缝透出。
琼华妖尊不落忍,用手锢住望舒手腕。
望舒反手挣脱,豆大的眼珠顺着红透的眼眶滚落:“他不会死!”
看来劝是劝不住了。琼华妖尊眸色微暗,抬手一个手刀。
望舒后颈剧痛,旋即不省人事,软塌塌倒下。
琼华妖尊叹息一声,横抱望舒离开。
*
而与此同时,戾气散尽后,修罗和戾兽变得不堪一击,轻易被各族修士斩杀,整个九荒四海都在欢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宁静。
雨停后,有仙君仰望天穹:“那是什么?”
澄碧如洗的天空上,无数颗耀眼的星星坠入云海,光芒骤暗。
他们仙族没有昼夜之分,自然也没有什么星星。
“那是神族身归混沌之像。”年老的仙官叹息。
“神族?”
“那不只有鸿蒙宫的那位吗?他竟死了?可是因为九幽之乱?”
除了这个也没有旁的解释。
有仙君欣喜:“九幽之乱既解,堕神亦除,也算两全其美。快哉,快哉!”
“览云仙君,你此言是否过于凉薄?”锦越女官出现在一旁,冷声道。
览云仙君嗤之以鼻:“你如此高义,不如代他一死?”
锦越女官也来了气性:“高义谈不上。只不过这种落井下石,人死了还要说风凉话的事,确实做不出来。”
览云仙君心中气愤难平,想改武斗。
剑未出鞘,便有仙侍高呼:“太子殿下到。”
览云仙君只好作罢,打眼看去,因为郁愤,脸都憋红了。
没人有空管他,都忙着躬身拜见。
“如今九荒四海,百废待兴。众仙家有功夫背后说人,不若多做正事。”端恒款步走出,眼神不咸不淡的从一众人身上扫过。
隐隐约约间,竟有了天帝的气势,众仙头皮发麻,将头埋的更低。
最近这太子不知是经历了什么,面上虽仍然温和,但私下的脾气暴躁阴翳了许多。
众仙家不敢多言,呐呐称是。
“帝尊已身归混沌,但因九幽之乱,九荒各地有些族群不安生,鸿蒙宫尚存神族遗迹,足以威慑天下肖小,可有仙家愿意陪本君一块儿去取?”
帝尊刚死,就惦记别人的遗产。这可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众仙不约而同地后撤一步。只剩下仍在郁结刚才之事的览云仙君留在最前。
“那就你同我去吧。”对这些人的德行,端恒早有预料,他不过是想多拖一个人下水得个顺应众意之名,便没过多纠结。
览云仙君拒无可拒,只得遵令。
昆蓬山脚,神族阵法依然巍峨挡于前方。
端恒数次破阵而不得,召出太阿剑,剑光粼粼,正欲向前。
兆伯出现在阵后,与仙族来人对视:“神族传承,帝尊已有决断,不用劳烦诸位费心。”
“此事事关重大,恐怕还轮不着他一人做主。”端恒冷哼一声,提剑继续。
剑势如虹,重如千钧一般劈下,却只是在阵法光晕上漾出极轻微的涟漪。
简直奇耻大辱!端恒抿紧唇线,从牙缝里挤出声:“刁仆,开阵!”
兆伯淡定站于阵后,仿佛端恒剑尖对准的不是自己:“帝君让我告知诸位两点,第一,这阵九荒无人可破。第二,若此阵破,则神族传承尽毁。还望诸位慎重考虑。”
嘶~身后跟着的览云仙君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就是计划好的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帝尊好谋算!”端恒皮笑肉不笑道。
“不过是为了应付一些宵小之徒,太子和众仙家都是德才兼备之人,当不会有此顾虑。”兆伯语气淡淡,却字字在给端恒扇巴掌。
端恒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却无计可施,恨声道:“我们走。”
*
青丘王宫,寒玉床上,望舒正安静躺着,灵气如水汩汩流入她体内,但日月交替了不知几轮,始终未醒。
妖医一出来,狐后便快步上前问:“如何?”
收拾着药箱,妖医轻轻摇头,叹息道:“心病难医。她是自己不愿意醒。”
梦境中,望舒又回到了这一世的起点,那个吟唱的人,不再只有模糊飘渺的声音,而是变成了她可以清晰看见的脸。
君昭盘坐于蒲团上,面前数千只蜡烛错落升起,形成诡秘又神圣的符文。
他一遍又一遍的吟诵着,嘴唇干涩起皮,声线哑得难辨音色,口中念诵一刻未停。
望舒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身上的神力随着符文的显现不断耗费……
“你就是这样把我唤回的吗?”望舒轻声问,用手去触摸君昭俊美无俦的脸庞,皮肤透明如蝉翼,摸不到半分实感。
望舒垂泪:“你可知唤回我,你会死的?”
梦境之外,泪水顺着望舒嫣红的眼尾滴落,凝成朵朵冰花。
狐后的一颗慈母心肠有如刀绞,她慌忙唤:“舒儿?”
床上的人柳叶眉紧缩,泪水不断涌落,似是在梦中遭遇了极苦痛之事,偏偏对梦外人的呼唤无知无觉。
“让老朽看看。”妖医听见动静不对,复归房中,伸手探着望舒脉搏。
“不能让她再如此下去了。”妖医沉声道:“必须唤醒她,否则恐心血耗尽而亡。”
狐后闻言握紧望舒的手,忙追问:“你老可有办法?”
“心病还需心药医。”妖医脸上沟壑纵横,一双历尽沧桑的眼睛中映着烛火之光。
“这恐怕不好办,她最痛心的莫过于帝尊之死……罢了,我拼了命也要为她寻来。”狐后凝视望舒煞白的脸色,下定决心。
“我也是。”琼华妖尊不知何时赶来,浑身凝满霜寒。
妖医目光在狐后和琼华妖尊两人间逡巡片刻,而后咬牙叹息:“老朽尽拼尽全力,保她七日无虞。”
*
青丘典籍存放之地,狐后和麟游在书架间穿梭寻觅。
“阿娘,这些书都找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麟游翻完书架上最后一本,垂头丧气道。
七日之期将至,狐后难掩心中焦急,道:“我再去虬龙一族问问。”
琼华妖尊抬眸看向阁楼紧闭的房门,问:“我记得那里是九尾一族先祖问道之所。”
“不错。但自从先祖身死道消,后世道法凋零,再无人来过。”
琼华妖尊拾级而上,推开房门。
因久无人至,此处地面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抬头看,房顶上符文若隐若现,晦涩难懂。
琼华妖尊:“这符文我看不懂,但在九尾秘法的领悟上舒儿天赋比我高出许多,她未必不能参透。九尾秘法与神族术法同源,不若去问问妖医,可否把舒儿移来此处?”
“可姐姐还深陷梦境……”麟游犹疑。
“九转玉清诀,最擅长的就是织幻造梦,届时说不准有奇遇。”琼华妖尊眸中闪过一缕沉思。
“那便一试。”狐后阖眼道。
*
望舒的睡梦中,面前景象已然变换,深幽不见底的缝隙不断扩大,君昭拖着戾气化形跃下,不同的是,望舒摆脱了罡风的拖拽,跟着跳下。
等来的却不是粉身碎骨的疼痛,亦未见跳下的君昭,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妖。
女妖身后,九条银白色尾巴无风自动。
“你是何人?”望舒哑着声音问:“为何在我的梦中?”
“这话该我问你。”女妖的声音空空荡荡,不知从何处传来。
望舒上前两步,端详女妖,女妖芙蓉面,双眼闭合,周身气息磅礴,宝相庄严,不像妖物,反而像庙里佛陀。
“前辈是我九尾一族的先祖?”望舒依稀回忆起曾见过的画像,试探性问。
“我忘了。”女妖不过是一缕神魂,所思所忆一片空白,“无论来处还是归处。”
“那前辈可能放我离去?”望舒问。
“不能。”女妖声音缥缈,但足以清晰传入望舒耳中。
“为何?”
“你会死。”
泪水顺着望舒脸颊滑落:“我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我不理解。”女妖眉眼未抬,座下莲花台花瓣微微颤动,道:“但你周身的气泽我很熟悉,不妨告诉我你所求为何?”
“前辈可以帮我?!”望舒既惊且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