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事发地看看。”端恒起身,领着太常出门。
“你手里拿的什么?”刚走到廊下,端恒顿足,余光瞥向负责洒扫的侍从,声音冷厉。
侍从神思大乱,慌忙跪趴于地。
诺诺不敢答话。
“殿下问你话呢?哑巴了?”太长看见端恒面色更加不渝,上前一步道。
侍从这才反应过来,奉上手里拿的东西。
是一条剑穗。
青色丝线编织,缀着一块儿碎玉,看成色应该来自青丘。
端恒摩挲着,神思飘忽起来,他记得这条剑穗是望舒所赠。
她说是她亲手编织而成,送礼时直接挂在了太阿剑上。
后来,不知具体因为何事。似乎是属下办事不利,他发怒撞碎了玉石,旋即将剑穗扔掉了。
未料今日却能得见。
这剑穗的材质实在不值钱,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当初望舒才没有执意要求退回。
端恒眸色变换不定。
“望殿下恕罪。”侍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惶恐不安,一个劲的磕头。
“拖下去,我不想再看见他。”端恒冷声道。
握紧手中穗子,他答应了少玄不去想她,可是越是这样越控制不住。
在夜半无人时,在处理公务乏累时,他脑中会忍不住出现她的身影,喜的,笑的,怒的,围绕在他身边,挥之不去,每一种都栩栩如生。
他甚至会在恍惚间认为,她本就是属于他的,或者早已属于过他,只是被人以阴损手段夺走。他合该把她抢回来。
“殿下?”端恒久未挪步,太常有些纳闷。
略一挣扎,端恒敛去眸中神色,将穗子丢给太常道:“你看着处理。”
太常想过直接扔掉,但思忖片刻,终究决定把它好好地收入芥子囊。
“就是此地。”天兵领着端恒在一间屋舍前停下,上前一步推开门。
端恒抬眸,以仙力探查。
天兵死去不久,驳杂灵力未散,端恒仙力所覆之处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收回手,端恒蹙眉沉思,旋即踏入屋内,屋子不大,略微扫视,一切尽收眼底,低阶兵士的屋子两人同寝,屋内算不上干净,但摆设极为简单。
桌上娇艳的鲜花尤其瞩目。
“他死前接触过什么?去过哪儿?”端恒凝着桌上的鲜花问。
天兵耷下眼皮,沉声回:“我们巡视完,就在周围逛了逛。”
“那这花哪儿来的?”
“路边采的。他说要送给心上人。”
“殿下,这花看上去十分寻常。”
端恒未多言,伸手以灵力探去,片刻便回:“里面有戾气。”虽然极细微,但端恒向来谨慎,这才探出。
闻言,太常顿时变了脸色。
“通知下去,涉及天兵途经过的地方全部封锁。”端恒果决下令,转身道:“看来有必要去鸿蒙宫走一趟了。”
*
鸿蒙宫门口,望舒和小仙童正一起堆雪人。
“……姐姐。”小仙童递来一件自己做的小披风。
做工十分粗糙,但足够显眼。
望舒抿唇微笑,细致地系在雪人领上。
小仙童见状,高兴得拍巴掌。
风雪中突然出现两道人影。小仙童遁地而逃。
“太子殿下。”望舒极敷衍地行礼。
刚才还念着的人陡然出现在面前,端恒有些恍惚,下一秒心里便泛出极隐秘的欢喜。
上次听说因为君昭闭关之故,将望舒请出了鸿蒙宫,他还以为短时间不能再见。结果没想到今天能遇到。
压制于心中的狂□□涌而出,他忍不住靠近:“真巧。是有问题想请教帝尊吗?”
望舒后退,语气冷淡:“与你无关。”
端恒仿佛没看出望舒的疏离,再次跨步向前,温声道:“帝尊不喜与人交往,教习上必然严厉,不若由我……”
“殿下是不长记性吗?”望舒实在不想再听,打断端恒话头,嗤笑着开口:“太子若是忘了之前的教训,我不妨帮你回忆清楚。”
端恒面上浅笑顿时僵硬。
“如今太子名声不好,九荒皆知,仙族无所谓,反正也无法把你塞回娘胎重造,但可别沾染我青丘。”望舒说完,复退数步。
此话可谓毫不留情,端恒脸上颜色精彩纷呈,连太常都不忍看,别过脸。
热脸又贴了冷屁股,端恒指甲嵌入掌心,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他在强压情绪。
“有事?”大门吱呀着打开,君昭出现在门前。飞扬的冰雪中,他的脸色愈加苍白。
端恒躬身行礼。
但君昭并无让他进门的打算,示意他直接说事。
端恒抿紧唇线,压制住心中不愉,沉声道:“仙族发现了戾气的痕迹,近日有天兵因戾气自杀而亡,故而恳请帝尊前往九幽探查天罡伏魔大阵是否安好。”
“知道了。”君昭披着斗篷,雪白的裘领衬得他面色愈发寡淡。冷风一吹,他垂眸轻咳,肩上飞雪簌簌而落。
望舒递过去一张锦帕。
端恒知道多留无益,拜别离去。
可就走了两步路,端恒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直觉,他回头看去。
雪花飞扬,视野变得模糊不清,可那双人的所有举动足以清晰映入他眸中:
君昭接过锦帕没用,反握住望舒的手。她刚玩了雪,玉手冻得冰凉,君昭便双手拢住,轻轻哈气。
待望舒双手都暖了,君昭挥开斗篷,拢着望舒进门。
没想到他们是这种关系。
——时至今日,他仍不愿相信原来他们竟是这种关系!
但事实就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端恒只觉得这一幕刺眼至极。指甲穿破掌心皮肤,鲜血滴落,染红地面积雪。
是什么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蠢到如此地步?连被人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从时间上推断,这两人在他领命镇压肥遗、朱厌两凶兽时恐怕就搅和在了一起。
一想到此,端恒便觉得惊怒交加,愤恨不已,谁能想到君昭堂堂帝尊,居然会插足自己徒弟的感情?!
“殿下?您与望舒公主已经退婚,她如今如何,您实在不必……”太常见此心中惴惴,但不能瞧着主君在鸿蒙宫闹事,硬着头皮开口。
“住口!”端恒恨声打断,但终究找回了理智,步行下山。
回到房中,端恒脸上乌云密布,周遭气势骇人。
能留在太子身边的都是有眼力见的,知道太子此次怒气非比寻常,个个放轻音调动作,生怕不小心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不知过了多久,端恒声音涩哑开口:“拿酒来。”
侍从们忙捧出库务司新送来的佳酿。
端恒抿了一口就撂杯:“上烈酒。”
太常不敢劝,亲自去库房拿酒。
挥退了仙侍,数壶仙酒下肚,酒意氤氲,端恒已有三分醉意。
大门紧闭,他仿佛不是仙族的太子,而只是一个借酒浇愁的失意之人。
瘫坐在酒瓶里,他头靠在房柱上,只觉得恍然若梦。
明明在前不久,望舒还对他痴心不悔,有求必应,结果他镇压凶兽回来,一切都变了,这不会无缘无故发生。
原因只有一个。
“君昭,我视你如师如父,你竟如此对我!”端恒狠狠掷出酒瓶,噼啪脆响,酒液撒了一地。
外间的侍从听见却无人敢进来打扫,只是更瑟缩了身体。
“舒儿……”酒气模糊了端恒视线,他恍惚看到了过去的望舒,她满是温柔的笑着,对他嘘寒问暖,只要他开口,望舒都会不遗余力的去做,“我知道错了,只要你回头,我什么都依你……”
他细细碎碎地讲着,语不成调,仿佛这样望舒就能回心转意。
一连颓废数日,天帝下旨,令端恒前往下界各族探查戾气泄露情况。
端恒终于打开了他的房门。
身穿玄色紫金对襟长衫,带紫金冠,面容端穆,仿佛之前在房中烂醉如泥的人不是他。
待宣旨的神官走后,端恒伫立于院中,眸中光影明明灭灭,情绪复杂难明。
太常静默陪侍于端恒身旁。
“前段时间,他们也去过凡间?”端恒问。声音涩哑,似古旧的琴弦被强行拨弄。
端恒没有言明。
但太常清楚端恒口中的他们是谁。
太常姿态愈发恭谨:“是。刚收到消息,人皇以数千牲畜献祭,谢仙族平金陵之乱,而仙族并未派遣仙将下界,除了君昭帝尊。”
“正好。”端恒仿佛自虐般攥紧手,沉声冷笑。
*
人皇万没想到刚送走了一尊大佛,又来了一尊。
睡梦中人皇数次想苏醒而不得,只得问:“不知仙长有何贵干?”
仙雾缥缈端恒的脸朦胧不清,声音送入人皇耳中时淡如云烟:“九幽之地阵法裂缝不过暂时弥合,金陵城之危并未解除,他日修罗必率戾兽大军血洗人间。”
“什么?!”人皇大惊失色,只觉魂飞胆丧。
他惶惶不安地追问:“仙长此言当真?”此事非同小可,消息一旦放出,天下百姓必难安心度日。
端恒未答。
人皇立时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当,放下心中那点自傲,语气卑微:“是寡人僭越了。不知此危局如何解?”
“能镇九幽众魔的唯有神族血脉。”端恒语毕,飘然而去。
人皇终于从梦境中脱身,大汗淋漓地醒来,惊慌失措地翻身下床。
“陛下?”内侍慌忙入内。
“请国师!”人皇顾不得仪表,披头散发地吩咐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