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箬慧并无坟墓。”赵锦朝搽着额角的汗渍道
君昭抬眸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当年这事恰是我当时的上司经办,箬慧红杏出墙,被发现时已身怀六甲,夫家将她扫地,她无处可去,在破庙生产,难产而亡。后来被一草席裹着,丢入了乱葬岗。无碑无墓,无人祭奠。”
望舒亦注意到了尸体旁不同寻常之处,问:“那只香灰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说这狗妖去了寺庙道观自投罗网吧?”
“这……”赵锦朝哑言,半天也没憋出个所以然。
“走吧,去她的埋尸之地一观。”君昭道。
乱葬岗平静得出奇,连鸟雀鸣啼之声都未听见。
周遭张牙舞爪的高大树木,浓阴遮蔽,阳光几不可见,错杂交织的树枝间结满了蛛网。
落叶堆积腐烂,黑黢恶臭,脚踏上去黏腻恶心。
这不像在人间。
反而像是冥界。
“我记得前段时间,我路过此地,还不是这样。”虚玄环顾四周,打破沉默。
“道长还来过此地?”
虚玄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解释:“生活所迫,赚点外快,有人托我收服几只僵尸。”
“原是如此。”冷风吹过,赵锦朝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瑟缩着走在衙役保护圈内。
“到了。”前面带路的君昭顿足。
衙役们拿着耒耜上前,看着面前长满草的平地迟疑地问:“仙长可是找错了地方?”乱葬岗上稀稀拉拉到处都是土包,唯有此处除了一棵槐树,并无坟头。
君昭余光扫过槐树下燃尽的线香,平淡开口:“挖。”
衙役们迟疑地依言而行,约摸两三个时辰,铲子碰到了硬物。
衙役们不由得放慢动作,不多时,一口红木棺材露了出来,棺材被柳木丁封的严严实实,上面贴满了符。
正中间的那一张,写着生辰八字。正是箬慧的。
这阵仗,一看里面的东西就不是普通玩意。
衙役们心生惶惶,连滚带爬的出坑。滑落的泥块不慎击打在符纸上,符纸腐朽,凹进去一角,顿时阴风呼嚎,天地变色。
“这……是什么人埋进去的?!”赵锦朝避开老远,颤抖着指向棺木,既惊且惧,“莫不是她的丈夫良心发现?”
承桑拿出罗盘观演周遭地势脉络,语气森然:“竟是罗刹锁魂阵,好生狠毒,是想让此女永世不得超生吗?”
“恐怕不是。”君昭淡薄地睨了眼棺木,继续道:“棺材里并无魂魄。”
闻言,众人皆惊。
既无魂魄,为何要用如此阴损的锁魂阵?
“那只狗妖想复活她。”君昭走上前,竹节般的手微动,扯下一张符。
刹那间电闪雷鸣,整座大地仿佛都在摇晃。
赵锦朝和所属衙役胆战心惊,瞥向暗色天空划过的闪电,不敢靠近君昭,纷纷围拢承桑。
“这锁魂阵锁住的是别人的魂。”君昭不疾不徐地预备扯下第二张。
忽地传来凄厉的鸟鸣,数只乌鸦振翅飞来,争先恐后的攻击君昭。
君昭挥手,纯钧剑铮鸣着出窍,斩断数只乌鸦翅膀,不避不让,向树林深处而去。
众人侧眸,林中不知何时已经起了雾,雾气深深,草木不见。
纯钧剑硬生生劈开雾霭,倏然传来刀剑相交之声。
无知无觉中竟有敌袭,若非君昭出手,他们恐怕早就死了。众人的心顿时提起,小心翼翼的拿出利刃。相背而立,窥觑着周遭动静。
君昭眼眸未抬,纯钧剑顿化出千万剑光,向来者劈去。
来者落败,重重砸落在地上。
抬头时,黑色的翎羽点缀额间,手臂上还生满未褪的羽毛。原来是只鸟妖。
“进了此阵,你们就别想出去。”鸟妖臂膀腰间鲜血淋漓,仍不忘叫嚣,“今日此处,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全部都得成为我主人的养料。”
望舒抬手,捆妖绳脱袖而出,把鸟妖箍得结结实实。
鸟妖在地上蛆虫一般扭动身体,血红的眼睛仇视着一群人。
赵锦朝和所属衙役看得心里发寒,忍不住又避远了些。
“你们复活不了箬慧。”君昭眉眼未抬,指尖轻动,红木棺材顿时翻转。
众人这才得见棺材底竟然还有一具尸体。
眉心四肢皆钉上了柳木。
这才是罗刹锁魂阵锁住之人。
凡人不可见,但望舒和承桑清楚的看见那人魂魄七巧流血,哀嚎挣扎不断。
瞳孔血红,指尖尖利而长,有成恶鬼之相。偏偏魂魄颜色忽冷忽淡,其魂魄之力不断输送入棺材之内。
君昭刚才所言不假,这两妖的真正目的恐怕是想复活棺材里的箬慧。
“他?”承桑惊诧。
“高诩,箬慧的情郎。狗妖吸食的那些脑浆,恐怕就是为了维持这只鬼魂魄不散,以供箬慧尸身不腐。”望舒顷刻想到了卷中所载,阖眼回。
承桑更加困惑:“箬慧魂魄既散,要肉身有何用?”
凡人不比仙神,所谓轮回,所谓转世,是魂魄投入忘川河,散为千万缕,而后经归墟,形成一个新的灵魂。
所以凡人的转世轮回,前程往事尽忘,纯粹是一个新的人。
“那些被抓走的女子。”望舒召出含光剑握于掌中,警惕地看向树林,雾还没散,她不敢放松:“我如果没有猜错,都身负箬慧残魂,狗妖想以她们为祭品,重铸箬慧魂魄。”
“那些女子岂不危险?”承桑面露焦急,“恐怕我们得快点把她们找出来。”
“她们人呢?”望舒挥剑横在鸟妖颈侧。
鸟妖冷笑:“哪怕你把我抽筋拔骨,我也绝不会说。”
“你信不信我真的动手?”望舒微微用力,锋利的剑刃顿时划出一道血痕,“你们杀那么多条人命,死不足惜。”
“那是他们该死。”鸟妖似回忆到极憎恶之事,眸中戾气翻涌,“他们和那个男人一样都是薄情寡义之徒。”
“你说的是高诩还是员外郎?”
“一个把自己的未婚妻和亲子推入火坑,一个打死了数任妻子以邪术求子,都是牲畜,有何区别?!”
刹那间,望舒联想到档案中的数处蹊跷,后又逼视鸟妖:“不管你们有何仇怨,你们都不应该伤害无辜之人,比如,那些女子。”
“说的轻巧。”鸟妖声声凄厉,泣血控诉:“我主人不无辜吗?!他们凭什么想杀就杀?还有小主人,剖腹取出,被那员外用作求子的药引,他又何辜?!你们一群人自诩正义,这个时候一个接一个的冒头,那当时我们主仆四人求助无门时,你们又在哪里?!”
句句质问在这空旷的地方不断回响,只让人觉得心神俱颤,偏偏无言以对。
天命使然,阴差阳错。这八个字太重,又太轻。
“你们的主人若在,必不想看你们沦落于此。”望舒只觉可悲可叹又可恨“你主人和高诩还有员外郎之间的仇怨与那些枉死的有情人何干?自己暴虐成性不想认,还将过错推给他人,果真虚伪。有我在,你们就别想再用无辜之人的性命谋取私利。”
“她会活过来的,如果她活不了,你们也别想活。”鸟妖抬眸冷笑,语气凉薄又森冷。
周围雾气蓦地浓郁,望舒浑身紧绷,
鸟妖脸上忽现霜寒笑意,望舒感觉危险逼近,跃身侧右,顺着耳畔响起声音看去,一截翎羽深入槐木。
再回头,鸟妖已挣脱捆妖绳,跃至半空,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我说过,你们都会留在这里。”
话音一落,脚下的大地剧烈晃动,四方巨柱拔地而起,瞬间华盖封顶,竟然凭空起了一座高楼。
而那口红木棺材倒挂于房梁正中。
“这什么玩意儿?!”虚玄看着房顶上的奇异花纹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
修道数百年,他从未见过如此之物。
“这里似乎还有阵法。”承桑声线压低,满脸凝重。
“还有些本事。”鸟妖冷哼一声,双手捏诀,鬼哭狼嚎之声顿时传来。
君昭眼神一凛,紧盯着房顶上的纹路。这阵纹他再熟悉不过。
“竟连接着九幽之地。”望舒无声地和君昭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恐怕才是此地如此殊异的原因。
“能葬于此地,是你们的荣幸。”鸟妖俯视着众人道。
望舒越看越觉得嘴痒,冷笑道:“把棺材挂梁上,你们莫不是想做一具风干尸体?可是昔年你们的主人年节挂腊肉时,你们所得之巧思?”
“住口!”鸟妖闻言勃然大怒,翎羽化箭,袭向望舒。
承桑欲上前帮忙,被慌不择路的赵锦朝等人拖住。
好不容易挣脱,拔出剑,斜睨向君昭,对方还不慌不忙的站着,没有半点出手的意思忍不住着恼:“你就不担心?”
君昭垂眸,语气轻而缓:“她自己能行。”
含光剑瞬息结成剑阵,望舒捏诀,剑阵顿生剑气,剿灭羽箭。
一击未中,鸟妖复来。倍数于之前的羽箭寒光粼粼地射来
“怎么还恼羞成怒?”望舒沉着应对,嘴上功夫仍没停:“是怕你们的主人看到你们如今这模样,不想认你们吗?”
“胡说!无论怎样,主人都不会抛弃我们!都是那个男人,主人是为了保护我们。”鸟妖被触逆鳞,脸上青白交加,手幻利爪,击向望舒。
望舒以剑相击,刺穿鸟妖手掌。
鸟妖再次负伤,知道讨不到便宜,闪退而去,“在里面待着。三日后必取你们性命。”
“为何是三日后?”虚玄从柱后探出头,“现在的妖怪如此讲究,杀人还挑日子?”
“这里是一个祭坛。”君昭垂眸看向棺材后方不知何时冒出的法坛,“他们是想挑阴气最盛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