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落在地上,抬眸看着宫殿门梁高悬的鸿蒙宫三字,自己不过离开了数日,这里便又衰颓了许多。
门外积雪无人扫,就连小仙童也不见了踪影。
“开门。”望舒伸手去砸那紧闭的朱红大门。
无人应答,她便继续砸。
仍就无人,她召出含光剑握于掌心,剑剑寒光凛凛,直对落钥之处。
门咯吱一声露开缝隙,从里面挤出兆伯的脸,兆伯小声恳切道:“帝尊闭关前专门吩咐,不见任何人,公主请回吧。”
“我不走。”风雪中,望舒仍披着那件染血的衣服,雪花纷纷扬扬飘落,覆盖肩头,她的眼神始终坚定而决然。
兆伯垂眸不忍再看,只摇头叹息:“帝尊心意已决,公主何必强求?”
“他既然招惹我,就当知我脾性,绝不会允许他在此时龟缩不前!”说罢望舒直接夺门而入。
快步穿过回廊和院落,直向君昭房间而去。
兆伯气喘吁吁追来拦住:“帝尊闭关,一般不在此处,您应该知晓。”
“我知道你在里面!”望舒绕开兆伯,狠狠往房门一劈,内设结界受击漾出一道波纹,正中望舒。
望舒本就身负重伤,跌倒在地,呕出一口血来,吐在雪里惊心动魄。
“公主!”兆伯不由得惊呼出声,伸手去扶。
望舒自顾自以剑支撑自己站起来,脚步虚浮的逼近:“有种你就在里面耗一辈子。”
风雪寂静中,传来门开启的极细微的一声响。响声落后,门前多了一尊冰雕般沉寂的身影。
君昭眸色淡薄如常:“你为何来此?”
“你说呢?”
“你所思所想,不过是误会而已。”
“听说神族有一秘宝,名唤荧惑石,帝尊可否拿出来一观?”
君昭垂眸敛去眸中神色:“既是秘宝,怎可轻易示于人前?”
望舒嘲弄一笑,道:“是不愿示于人前,还是已经使用,世间再无荧惑石?”
君昭满眼沉寂地看着望舒:“你何必如此?”
“这个问题,该我问你吧?!”望舒搽拭嘴角血渍,定定的看着君昭,殷红眼睑微颤,豆大的一滴泪珠砸落于地,顷刻结出冰霜。
君昭侧眸瞥了眼兆伯,兆伯躬身而退。
两人进入屋内,融融燃烧的炉火消解了望舒浑身的寒意。
她缓慢移动冻僵的腿,不由得坐得近了些。
君昭睇视一眼,颤眸收回目光:“我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你不必介怀。”
“报恩?”望舒咀嚼着这两个字,思绪飘忽到那个冰天雪地,她为端恒寻幽冥花,冒死去往九幽之地,中途遇到一个浑身染血的人,她顺手赠了颗丹药,后来才知道那人是九荒帝尊。
“你的确该报恩。”噼啪作响的炭火声中,望舒的声音清晰而缓慢,字字砸落君昭心间:“可君昭,你敢看我的眼睛吗?”
君昭眼睫蓦地下压,生怕多看了一眼,她的视线便会灼伤眼。
望舒起身,逼近君昭,直视他躲闪的眼神,颤声问:“不过赠颗丹药,帝尊认为此恩当值几何?”
君昭默然。
望舒眼底积蓄的泪水大滴砸落:“你可知这样,我还不起。”
“那便忘了吧。”君昭见之心如刀绞,温声道。
“你告诉我如何忘?”望舒一把拉住君昭衣袖,抬高声调复问,“如何忘?!”
君昭被她拽得生疼,却不过微蹙了眉,语气轻而缓,像是安抚讨要糖果的小孩抬手搽拭她眼角的泪珠:“老君那边有味药,我明日去讨。只要你吃下去,前尘往事便可尽忘。”
“你休想!”望舒闻言甩开他的手,伸手扣住他宽阔的肩胛,“你如果敢,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君昭:“你的日子还很长,不要担心,总会忘的。”
“你到现在还在回避。”望舒声声艰涩,抬眸逼视君昭的眼睛,“帝尊,我就在你眼前,告诉我,你当真心无所愿,心无所求吗?”
“没有。”君昭微微阖眼,扣紧掌下扶手,艰难吐字。
“胆小鬼!”望舒心弦剧颤,仰头直接吻上君昭薄唇。
听到那人渐喘的呼吸,瞥见那人因用力克制而泛白的指节,望舒问:“现在呢?还无所求吗?”
血液从君昭指缝流出,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默然摇头。
望舒欺身而上,透着寒气的手掌交叉,摩挲着君昭的后颈,并向下挪动。
君昭蓦地惊醒,拉下望舒的手,声音艰涩无比:“这样对你不公平。”
“那反噬之苦,本就该我来受。你若要公平,那就把它转给我!”
君昭不住地喘息:“别胡闹。”
“修罗一族的封印阵法还能撑多久?”望舒问。
已无欺瞒必要,君昭垂眸答:“两月。”
“不错,时间还挺长。”望舒凄然一笑,扣住君昭脖颈再度吻上。
君昭强自侧头避开。
望舒用手触摸君昭憋得泛红的眼尾,唇吻上君昭耳尖,声音如羽毛,轻轻拨弄君昭心弦:“帝尊,你瞒得过我,瞒得过你自己的心吗?你若当真对我没有半分心思,东海之祸生死关头为何不弃?几度救我,甚至不惜为我逆天改命?不要给我提那劳什子赠药之恩,这种话,就连你府上的小仙童都不会信。”
“你不该如此狠不下心。”君昭喟叹着垂泪。
“我毕竟不是石头啊,君昭。”望舒声音似飘在云端,整个人窝进君昭怀中,语气似哀叹又似祈求,“我们都不要再回避了,痛痛快快心无旁骛的在一起,好不好?”
“好。”君昭心中的城防轰然而塌,败溃千里,他颤抖着声线回。
“不许反悔。”望舒声音几不可闻,说完便觉得面前的人缥缈如影,周遭天旋地转,她忽然浑身一软,轰然坠落。
“望舒?”君昭连忙张臂接住,声音焦急。
忽觉指尖粘稠湿润,原是望舒的伤口已经裂开,鲜血汩汩而流。君昭又气又急,慌忙招呼兆伯拿药。
*
望舒浑身酸疼,在浓浓倦意中睁开眼睛,入目床顶帷幔四垂,鼻翼翕动间,闻到的都是那股熟悉的雪松清香。她很快判断出,这里是她在鸿蒙宫的房间。
“君昭?”望舒用手肘支撑身体,缓慢直腰,向床外探看,寻觅着某个人影。
君昭快步走近,坐到床前,将手里的药碗放置一畔,语气轻缓地问:“可好些了?”
“我以为你又躲起来了。”望舒头椅靠在君昭肩上,语带委屈。
“不会了。”君昭单手环住望舒,另一只手去端药碗,“乖乖把药喝了。”
望舒两眼一闭,仰头喝完,旋即苦得皱紧一张脸。
“喝点水,会好些。”君昭递来水杯。
望舒三下五除二喝完,但唇舌中仍然又苦又涩,她不住吸气缓解。
“下次不许再做这般危险之事。”君昭收捡起碗勺。
“要责人先责已,堂堂帝尊,这种道理都不懂?”望舒如今可无惧君昭半分。
君昭无言以对,也不想和她争论,屈指轻敲望舒额头。
“给你烤了栗子。”君昭起身去炉火前端了盘子过来,一颗颗给望舒掰开,喂进她嘴里。
“甜吗?”君昭问。
已吃了小半盘的望舒颇矜持地回:“有进步。”
君昭眸中含笑,轻轻拭去她唇边沾上的残渣。
确认了关系,果然不一样了。望舒咀嚼着栗子,捕捉到君昭神色,向来漠然的神尊此刻脸上冰雪尽消,日光洒落间,春意浓浓。
望舒心中漏掉一拍,下一刻便按住君昭,掉转了两人位置。
“小心伤口。”君昭唬了一跳,但丝毫不敢反抗,安静躺在床上,只温声提醒。
“你是我的了。”望舒微垂眸,看着君昭颜色浅淡的薄唇映了上去。
唇齿交错间,君昭只觉魂梦不知归处,他不自觉想索要得更多更多。
朦胧帷幕中,他弯折了怀中女子的腰,紧按下女子的头颅,明明是青天白日,却不知何时宽了自己和望舒的衣衫。
“姐姐!”小仙童举着糖葫芦推门而入,语气十分欢脱。
兆伯觑了眼帐内情形,慌忙捂住小仙童眼睛,调转方向,跨出门槛:“你望舒姐姐不在这里,你听错了。”
“我没有……”小仙童扑腾着小短腿,想从兆伯怀中挣脱。
兆伯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以手臂箍腿,扛着离开。
帐内两人谁也没有经历过这场面。
望舒还好,只推开君昭,囫囵整理着衣衫。
君昭则耳尖染血,手足无措间竟举了被子,不知想裹住望舒,还是裹住自己。
望舒见状噗嗤一笑,君昭才想起要先系紧腰带。
“帝尊数千前,从未碰过姑娘吗?”望舒寻隙凑到君昭耳畔问。
瞬息间,君昭眸中神色变了又变,抿紧唇线,用被子兜头罩住望舒,将人按在床上,从牙缝里析出声:“乖乖睡觉。”
望舒挣扎着冒出头,扯住君昭衣袖,矮了声线:“你不陪我吗?”
声音言语均无特别,但对君昭而言无疑是色授魂与,他强自镇定情绪,吐出一口浊气:“这里炭火太旺,我出去透透风。”
说罢,就逃也似的离开。背后传来望舒克制不住的轻笑,君昭头也不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