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揽月城的路上,始终有一个关于白骨竹林的传说。
传说这里有一片移动着的紫竹林,说是紫竹,在月色下就是森森的白骨,无数双手臂从林间悬挂而下,每根竹子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过路人。
时常有过路人在迷雾中沉睡,还沉浸在美梦之中,便稀里糊涂走进林子,就此沉睡,被吸走血肉,变成累累白骨,重新生长为新的白骨竹子。
可惜烟若不是本地人,从未听说过关于白骨竹林的传说,不然她打死都不会走这条路,宁肯翻山越岭也要绕过这里。
如今同路人都被抓了进去,她本该早早逃走,可偏偏惦记救出李家人和旺财,徘徊在竹林周围好几天,本来已经觉得无计可施了,直到今天,竹林外出现一道陌生人的身影,好像是事情的转机。
那是个宽袍大袖的年轻男子,穿一个褐色锦绣华袍,手中提着一盏八角宫灯,面上重重敷了一些浮粉,闻着身上浓重的香味,瞧着背后背着的那把瑶琴,看起来像是教坊司或者大户人家养着的乐师。
烟若立刻警觉起来,一个文弱乐师,为何会深更半夜提灯而来,走入这危机四伏的白骨林呢?
看他脸上震惊的神色,灯光微亮,似乎能驱散林中浓雾,烟若断定,这男子应当不是人。
不是人就好办了,跟着他一起进去。她便发挥自己无影无形的本能宛如一道影子,悄悄缀了上去。
那八角宫灯光线朦胧,却当真能逼退周遭棉絮,男子也丝毫没有迷路的迹象,很快走入林子中。
此时的竹林正中央已经看不到之前那个洞口,而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院子,院门口挂着两个红色大灯笼,只不过大灯笼里装着人头,人头里闪烁着幽幽的绿光。
宅子门口上悬挂着一块匾额,写着柳宅,大门口张灯结彩,挂了许多花花绿绿的纸花,还有红色的布幔。
那乐师见此情景,啧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拍打大门。
无人来应,他便不停地拍门:“柳婉如,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边。那么怕见我,我看你是心虚。要不然至于把婚礼请柬到处发却故意避着我吗?若不是我随小姐去般若寺上香无意间听那里的狐狸精讨论你的婚事,还不知道你这么大胆子,敢强娶仙君?简直是昏了头了。”
这番话更确认了烟若的猜测,这乐师是只妖怪,却伪装成人的模样藏在揽月城中,他应当与竹林里的大妖关系匪浅。
看来这乐师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不然一般主城中都有法师和星宇卫巡逻,他能逃过这些人的耳目,也是有些道行。
乐师敲了许久,两扇大门就是死死关闭不愿开启,这人也来了脾气:“柳婉如,你真是为了男人瞎了眼,你我认识几百年,你此时为了他不愿见我是吧?你再不出来我便把你这假模假样的洞府给烧了,一只妖怪还指望像人一样建个大宅子?”
乐师刚要动手,身后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这位先生,你可认识此地主人,能帮帮我吗?”
他诧异地转过身,差点一时间呆住了。
月色朦胧下,一位绝色美女款款而行,她穿着未免朴素无趣,可一双水光潋滟的眼,一张沉鱼落雁的脸,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好在乐师有几分定力,甩了甩头,咬牙吐出两个字来:“魅妖?”
妖族都是一家人,至少这位乐师是这么认为的,他神色立刻和善起来:“呀,这么小的魅妖怎么自己独自跑出来了,你这么一人流落在外还是很危险的。我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妖怪,但是很多大妖怪专门喜欢吃你这种小妖的,尤其是林子里这位,最见不得比她好看的女妖。小妹妹,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的?”
烟若收起一身妖气,把昆仑玉重新挂回脖子上,这才委委屈屈地开口:“我家仙君,误入贵地,被抓走了。”
她那一副单纯无知又泫然欲泣的模样,简直瞬间就让乐师的心都化了。他心下了然,这么小的魅妖哪有能独立长大的,若是哪个仙君大能私下饲养的宠物便有可能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瞬间头大。
他立刻把烟若拉到身旁,气势汹汹开口:“你放心,这事我给你做主,柳婉如这女人真是昏了头了。”
一种黑色火焰徐徐燃烧,从门口两个大红灯笼开始,燃烧过程中,人头中传来阵阵惨叫,刚烧到一般,紧闭的大门轰然而开。
一个打扮地妖娆清凉的女妖从里边款款走出,身后窸窸窣窣跟着无数藤蔓,像漫天释放的尾巴挤满了半空。
她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看着半夜而来的乐师:“檀悦,大半夜的你不去陪你的大小姐,来我的白骨林做什么?我可没给你发请柬,这么随便登门,我可没把你当客人。”
“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檀悦将烟若藏在自己身后,铁青着脸色向里走去,“你到底在林子里藏了个什么人?你打听清楚那仙君姓甚名谁是哪个宗门哪个世家的了吗?我也不知你用了什么办法把人困在这里,万一回头他脱困,或者联系上了自己的宗门,你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听到对方还是在关心自己,柳婉如挑衅的眼神柔和了一些,说话也带上了几分心虚:“你的这些想法完全多虑了。那仙君同我说了,他只是一介没名气的散修,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失去了修为,听闻双修之法可以治病,所以他愿意与我成亲。现在你发你放心了吧。”
“无名散修?”檀悦连连摇头,“你这个猪脑子,真是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真是蠢的可以。快带我去见见人。”
“不成。”柳婉如如临大敌似的动起了所有藤蔓,将檀悦拦在外面,“他这人害羞的很,你别随便把人给吓到了。再说你我多年朋友,我现在大喜的日子,你还是别来捣乱了。”
“我不是在搞破坏,我是怕你被坑死啊。”檀悦气得不轻,露出身后的烟若。
柳婉如瞪大眼睛,盯着少女看了半天,一开始也是被那缥缈又瑰丽的美貌震惊,很快在暴怒中反应过来:“魅妖?这世间的魅妖早就死绝了,哪来的魅妖,竟然出现在老娘的底盘,给我滚。”
好在檀悦及时解围,黑色火焰烧穿突出的锐利藤蔓,他无奈道:“柳婉如,你差不多得了。魅妖怎么了,我还是我们族里的最后一只了呢,路上遇到这孩子,我只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你要是对她出手,便是对我出手。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你那新郎不让我见也就算了,你现在还非要赶我走吗?”
“哼,动她便是动你?你这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了,当初对着程总那位大小姐也是这么同我说的。我真没看出来你有多在乎我。随便你要住多久,但是别来惹我的新郎。”柳婉如收起所有藤蔓,一步三晃向回走去,竟然完全不理他们了。
檀悦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所谓的柳宅了,轻车熟路找到客房。关上房门便小声对烟若耳语:“我知道魅妖能隐匿身形,你且去找你家仙君。若是能救出他,你们立刻就走,断后的事情交给我,我来拦着这疯婆娘。”
看到烟若担忧的眼神,他又补充道:“放心,她只是嘴上厉害,并不会把我怎样。”
“你们是朋友?”
“嗯,至少我当她是朋友。”檀悦无奈,“我与她不同,她弑杀成性,但我喜欢人类,所以伪装成人居住在揽月城中。我劝不了她,她也说服不了我。但是这次不一样,我从昨夜起,眼皮就一直在突突,总觉的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事?”
“对,而且肯定是不好的事情。”疲惫的乐师揉了揉眉心,“很早以前,我们找过一个极其有名的批命师算过命,他当年曾断言,我与柳婉如都是死于非命的结局。而且那日子竟然都算的清清楚楚,就在三天之后,所以我才这么着急,一定要阻止她发疯。”
“三天后不就是她给自己定的婚期?”烟若震惊不已,上一世她好似也听过关于白骨竹林的传说,说这里有个元婴期的大妖,本体是一只附在紫竹上的白骨,因为某些原因被困在林子中不能离开,她修炼大成之后,便能带着林子到处游走。
这林子就仿佛是她的领域,在新一次的大混战爆发后,她也算有些名气,但后来便被墨星痕带人给万剑穿心了,赤红色的妖丹也被挖了出来,做成了什么法器。
这么说来,那算命的确实有两下子,虽然日子算的不准,到底是说穿了她的结局。
“所以我想着,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我给你创造机会,你去找机会接近那位仙君,赶紧带他走。”檀悦按住自己突突跳着的眼皮,“以往她只是躲在林子里偷偷吃些路人,可是动了修士可就不一样了,万一被占星司追杀也是要完蛋的,但愿这位仙君大度,还是不要同她一般见识得好。”
烟若心想,纪云渊什么秉性她一清二楚,记不记仇不知道,但绝对不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