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毕,夏灵溪从容收笔,绿华遂拿起地图展给萧璟煊看。
“如何?萧少爷如今该相信我了吧?”
萧璟煊目光落在这张地图上,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片刻,他道:“夏小姐好记忆,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张与昨日那张差别无二。”
而夏灵溪却听出来他话里有话。
“萧少爷这是何意?你觉得我是将昨日那张地图背下来了么?你不相信是我画的?”
萧璟煊久久不语,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她。
少年生了一副好皮囊,若是寻常女子被他这么盯着,要么心被他勾走,要么魂儿被他吓飞。
然而眼前的少女却无半分心虚,她端端正正站在他面前,坦荡如砥,虽着一身素衣,却与他气势相当,竟完全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反而像是久经世故的苍苍老人。
萧璟煊忽地笑了,悠悠地道:“怎会?本少爷自然是相信夏小姐的,不过是惊讶于你竟对巫山的地势了如指掌,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完整地画了出来,萧某实在佩服。”
夏灵溪拿过地图卷起来,道:“这有什么?我半年前被送到这巫山来,日.日上山砍柴,早已对巫山熟悉至极,这幅图,便当做我送给萧少爷的礼物了。”她将卷起的地图递到萧璟煊面前。
萧璟煊垂眸,没接。
“不必了,本少爷不过就是好奇到底是哪位奇人能画出如此详尽的地图,今日疑惑已解,自然不便久留。”他嘴角现出一抹笑意,又道:“巫山阴凉,姑娘还是添件衣服为好。”
说罢,他转身离开,飘扬的发尾恣意风.流,本是好心提醒的话却让他说的如此吊儿郎当。
绿华这才注意到自家小姐还穿着那件单薄略透的素衣,方才在床上躺着有被褥遮挡,如今站着却是显露无遗。
绿华赶忙将衣服披在夏灵溪身上,懊恼道:“小姐,都怪绿华,竟只顾着看您画画忘了给您披件衣裳,那位萧公子也真是的,起初不出言提醒,非要等到临走时才说,这不是明摆着占小姐便宜吗?”
或许是因为重生一世,夏灵溪倒觉得没什么,行尸走肉罢了,况且如今这身体柴瘦单薄,里边还穿着里衣,也没什么好看的。
“无碍,还有里衣呢。”
话虽这么说,自己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到底还是被占了便宜,前世他虽战功赫赫,却是个实打实的风.流纨绔,不知有多少妙龄少女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却将他当作梦中情.人。
夏灵溪又将地图递给绿华,道:“烧了吧。”
绿华一愣,微张着嘴,不解地问:“为何…要烧?小姐不是才刚费心画出来吗?”
夏灵溪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这东西留不得,以后怕是会生出事端,还是早些销毁了的好。”
绿华仍纠结道:“绿华愚笨,不知小姐这是何意?”
“地图乃兵家作战必备,萧璟煊气宇不凡,日后肯定是要从军建功立业的,他怀疑这地图来历不明实属正常,只是,这地图…的确来路不明。”
“小姐怎知萧少爷日后一定会从军?”绿华拧眉道,不知小姐为何会这般肯定,日后的事现在哪里说的准。
昨日自小姐和青黛回来后绿华就觉得小姐像是变了个人,变得沉着冷静,思路清晰,谈吐间从容淡定,应对自如,与昏迷前的小姐完全不像是同一人。
看着绿华疑惑的表情,夏灵溪莞尔一笑:“好了绿华,我猜的还不行吗?你眉头皱的这样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能预知未来呢。”
可不,我还真能预知未来。
那些人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便一一清算统统还回来。
夏灵溪渐渐收回笑容,目光落在枕头上,枕头下压着昨日的那张地图。
或许,地图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夏灵溪正思量着,屋外传来青黛的唤声。
“小姐!绿华!我回来了!”青黛进了屋子,“小姐,寿礼我已经交给秦老板了,他说肯定能在老爷寿礼前赶到京城。”
“好。”
他果然是个审时势的人,难怪前世李予湛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他纳入自己麾下。
可惜了,今生,夏灵溪不会给他那个机会。
“这两日.你们两个将我们在巫山上的行当收拾收拾,不日父亲便会派人来接我们回府。”
“真的吗小姐?!”两个丫鬟一听说要回府甚是激动,这巫山条件实在恶劣,不如府里千分之一,她们早就厌烦了。
夏灵溪点头,微笑着道:“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们?”
“太好了小姐!”两个丫鬟兴奋极了,这便开始收拾起来。
说是收拾,却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破烂的被褥铁定不会再拿回府里了,只有些稍有价值的首饰可以带回去。
说到首饰,夏灵溪抬手摸.摸自己的发髻。
唯一惋惜的是丢了那支成色还不错的白玉桃簪。
…
夜晚,凌微亭中,三人围坐桌前,贺清瑜左右看看闹别扭的兄弟俩,也不知该如何再劝,索性又饮下一杯酒,不再作声。
萧璟煊表情冷淡,贺清瑜怕再劝下去萧璟煊会连他也一块儿怼。
“哥,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回宛陵?父亲他很想你,我…也是。”
“想我?”萧璟煊冷笑一声,“所以派人来杀我?”
“不是的!父亲只是太想让你回家了,才派人来巫山找你,父亲他没有要杀哥哥,那只是他说的气话,谁知道那些个武仆都是死脑筋,竟然误解了父亲的意思。”萧锦苏双手握着茶杯,头渐渐低了下去,声音也渐渐变小。
“哦?气话?我倒是好奇,什么气话能被那些武仆误解,竟然那么拼命地追我还要杀了我。”他不咸不淡地道。
萧锦苏却不敢说了,捧着茶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不说?那明天自己滚回宛陵去。”
“不要啊哥哥!我说我说!我好不容易才从府里偷偷溜出来,你可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去,娘亲会打断我的腿的。”
“她打断你的腿关我何事?又不是我让你偷跑出来的。”
“我偷跑出来还不是为了带你回家吗?”萧锦苏总是吵不赢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泄了气,道:“父亲几次派人来巫山请你回去你都不回,他那天是真的生气了,在府外找了几个武仆让他们必须把你带回宛陵,他对那些武仆说…”
萧锦苏忐忑地看了萧璟煊一眼,看他没什么异常,才又继续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璟煊:“…”
贺清瑜:“…”
“好,那你回去告诉他,等我哪天死了,让他来巫山给我收尸。”
他说完就要走,走到台阶下又忽然转身道:“对了,也不一定是巫山,或许死在了山下的某家酒楼,青.楼,赌坊,记得及时来收尸,不然该烂了。”
他脸上表情淡淡,靛蓝色的长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贺清瑜还在原位坐着,不知该先安慰哪个。
他们萧家家事真是麻烦,让人头大。
贺清瑜放下酒杯,拍拍萧锦苏的肩,道:“哎呀,好了锦苏,你哥他不是生你的气,你耷拉着一张脸干嘛?放心放心,你哥睡上一觉就好了。”
“可是哥哥他肯定就是生气了,他气父亲,也气我,或许还在气我娘亲抢了他娘亲的位置。”
“哪有的事,他要是讨厌你为什么每次你来巫山都会带你下山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小孩子别胡思乱想。”贺清瑜一个头两个大,想着哄了这个,一会儿还得哄那个。
“你哥气的不是你们,他气的另有其人,你乖乖睡觉去,别想这个事了,明天我让他跟你道歉。”贺清瑜夸下海口。
而萧锦苏却从话头里捕捉到了别的信息,“另有其人?还有什么人?”
贺清瑜“啊”了声,他哪知道还有什么人,小孩子怎么这么难哄,他哥小时候也这么打破沙锅问到底么?
“呃,这个嘛,嗯,确实另有其人。”
“贺大哥,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惹我哥哥生气了?我替哥哥教训他。”萧锦苏真诚地看着贺清瑜。
贺清瑜抿唇咽了口唾沫,心道完蛋,一个谎言得用无数个谎言来填补。
正苦恼着,忽然,他脑海里灵机一动显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渍,这个人嘛,叫夏灵溪,就是巫山北边那个偏僻院子里快要死了的小姐。”
贺清瑜心道罪过罪过,对不起了夏小姐,这也是无奈之举,反正你都快死了,这小屁孩总不至于教训你一个将死之人,夏小姐你到地下后可千万不要找我算账啊,真的是无奈之举,无奈之举啊。
“夏灵溪?”萧锦苏疑惑道:“她是何人?怎会惹我哥哥生气?”
贺清瑜索性胡编乱造起来,“夏灵溪啊…是京城人氏,她呀,风评不太好,你最好离她远点儿。”
“为什么?”萧锦苏执着地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反正就是她被家里当做灾星才被送到巫山来,如今又要死了,当然晦气。”
“灾星?”萧锦苏有几分吃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被家里人当做灾星呢?
“我不管,既然她惹我哥哥生气,我一定要教训她!”
“哎你这小屁孩怎么这么不听话?!你若非要去,到时候染一身晦气可别怪我。”贺清瑜故意说。
然而萧锦苏却不知听进去了没,他嘴角现出一抹笑意,眼睛里闪过一丝属于孩童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