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娘又重新回到了后寺巷。
这次她无暇观察巷子里各种动静,领着娇娇径直走了进去。
还好,马车依旧在原位,想必里边那位已等候自己归来多时了。
秦娘伸手去摸门上的门环,不料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院子里那些丫鬟小厮见到两人,更是毫无惊讶之情,顺道停了手中的活儿,站成两排,齐齐道:“娘子和小姐回来了!”
更有一年纪稍长的小厮,引着秦娘进屋:“公子正等着呢。”
秦娘心一横,拉着娇娇径直走了进去。
“来了?”
她脚刚踏过乌漆色门槛,不远处便传来这一声。
不急不徐,似胸有成竹。
秦娘慌忙跪拜行礼,不敢抬头,只用余光撇到那金丝暗团花纹的衣角,随意搭落在低矮的书案榻脚前。
室内一缕木质幽香,倒叫人很快沉静下来。
娇娇毫不避讳,脱了秦娘的手,便跳了过去:“爹爹,你案上那块玉可是我的呢!”
秦娘猛地抬头。
果然在他这儿。
只见陈衡将那块白玉拿起,攥在手中,来回摩挲。
不过片刻,他便将玉递给了娇娇。
娇娇拿了玉,高兴的跑到一旁玩赏了起来。
秦娘松了一口气。
“阿瑶回来的好。”陈衡似笑非笑,盯着她道,“既然回来了,你我夫妻一体,自是不必再说离去之言。”
秦娘刚软下去的身子,霎时又僵直起来。
“公子,我这记性,竟把玉落下了。”她硬着头皮,堆上了一个笑容,“既然已经寻到,我们就不过多叨扰了。”
此时翻脸,不是明智之举,既然已到手了,不如好聚好散。
她此时只当是娇娇真的不小心,将玉落下,看他还的如此利落,便收回了之前那些他是故意的猜想。
许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陈衡饶有兴致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身子从靠着的椅背上,坐直了起来。
“不瞒阿瑶,我是故意的。”他身体前倾,似是对下方跪拜之人生了极大的兴趣,“我故意将这块玉藏了,引你回来。”
“为何!”秦娘满脸震惊,质问道。
陈衡挑眉,将案几上一折文书举起,扔给了她:“阿瑶好像忘了,我们是夫妻,有官府背书的。”
秦娘缓缓捡起婚书,打开来。
这本和她在狱中收到的那本完全一样,白纸黑字,左下角角落还盖有暗红色印章。
她冷哼道:“公子是想让我去官府告你伪造文书?那另一册染了毒的婚书,还在府衙作为证物留着呢!”
“难道阿瑶以为,我想要一纸婚书还用的着作假?”陈衡丝毫不慌,“这婚书本是你我各执一册,我那手下婢子不听话,竟私下做主去送婚书毒害你,如今人我已送至府衙结案,阿瑶可以放心。”
“只怕你送去的是一具尸体吧!”秦娘嘲讽道,“杀人灭口!”
她自是知道此事恐怕真如陈衡辩解的那般,是迎春自己所为,可为了尽快脱身,她不得不指责起来。
“来人!”陈衡沉声喝道,又转向秦娘,“想必娘子也瞧见了,我身边的人已换了七七八八,之前那些自是来路有问题,以阿瑶这般聪慧,还看不出来?”
外头的小厮丫鬟一贯而入,站在秦娘身后,齐齐喊了声“夫人”。
之前领头的小厮为她引荐:“小的叫予安,是打小跟在公子身边的,前段日子替公子出门办事,这几日才回来。夫人以后有事尽管吩咐小的。”
随即他又带秦娘认了几个丫鬟,分别是玉蕊、绿华、莹秋、雪香,道:“这几位今后就是夫人的贴身婢女,负责照顾您和小姐。”
待认完了,他挥了挥手,几人规矩的行礼退下。
秦娘自此才明白,自己大抵是走不了了。
她横眉道:“公子留下我,想做什么可直说。”
陈衡那纤长的手指叩了叩乌黑的案几。
那手骨节分明,几缕阳光从他身后窗孔中照进来,照在手上,趁的十指白皙如润玉。
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叩响,秦娘的心已是乱的乌七八糟了。
“若我说,留下阿瑶只是因为我想,阿瑶信吗?”他斟酌了一下,随即抬起眼眸。
秦瑶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她活了两世,如今算来身子里已是加起来过了古稀的老婆子,对男子早已祛了想法。
就算自己打扮一番也是风韵犹存,她也不会相信对方会对自己产生别样的情感。
男子天生做事,又怎会将情爱放在心里。
何况两人相处才几月有余。
不过她此刻也只能装傻的笑笑:“不是我不识公子抬爱,只是我一乡野妇道人家,怕跟在公子身边,坏了大事。”
“那又如何?”陈衡起身,低头理了理衣袍,缓缓下了榻,走到她面前,“我既娶了夫人,自不会让夫人受委屈,阿瑶只管听我的,一切有为夫!”
他言之凿凿,在她头顶盘旋,一种压迫感让秦娘无法开口拒绝。
“况且……”头顶沉声传来,“阿瑶不是想替左家寻亲?待我在此处的事成了,可带你们入京,引荐给侯府,如何?”
这话倒令秦娘心动。
她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到了侯府门口能被门房当要饭的撵走。
若有京官引荐……
正犹豫着,一旁的娇娇学着陈衡的样子,缓缓抬眸瞥了一眼,严肃道:“娘就应了吧!”
秦娘瞪了她一眼,遂又低头顺从道:“是。”
……
待两人前去收拾包袱,躲在书架后一直未出声的刀剑,才堪堪走了出来。
见陈衡立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着门外,他凑上前去,好奇道:“你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陈衡闻言收回目光,瞪了他一眼。
“那你留她作甚?”他不解道,“我看她就是一乡野村妇,于你又没什么大用。还有,你的婚事你自己能做主?东宫还指望你能娶个助力,说不定早在背后把你的婚事安排了。”
陈衡转身回到书案旁,将一封密信递给他。
“我前段时日着人查金氏。”他紧皱眉头,“金氏举家迁来江城了。”
刀剑看了看密信,不解问:“这和那小娘子又有何干?”
“是她告知我,金氏要来江城。”他道。
刀剑撇了撇嘴,将那封信扔进火盆烧了:“她是金氏的人?”
陈衡摇了摇头:“如你所见,她就是一个乡野……姑娘。”
“那她如何得知?你别告诉我,她会未卜先知。”刀剑一脸不信。
陈衡面色凝重,点了下头。
记得初见时,她说她会未卜先知,他自然不信。
虽说当时试探了一二,可他只当是对方心思缜密,善于观察,由此推测而出。
可此次……
“是得留她……”刀剑双手抱臂,学着他的样子遥望门外,若有所思,“说什么也得留下她……”
*
既然被迫留下,秦娘只好安下心。
虽现在还猜不出对方目的,所幸她并无性命之忧。
只是她要继续她的想法,离了沈家那一团乱糟糟的事情后,她也该为自己打算一番。
上一世秦馠是如何将绣坊开起来的,她十分清楚。
人都说“隔行如隔山”,她本打算从她熟悉的做起,可如今时机却不对。
黄氏布庄还未出事,绣坊的几个绣娘也未遇到困难,当初租下的小楼此刻正是得月酒楼,虽位置有些偏,生意不怎么好,但酒楼东家还能撑三年。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
前些日子的雷雨她还记得,上一世的此时雷雨过后又连下了几场雨,虽都是小雨绵绵,天却来了倒春寒。
到那时干柴全部售空,一柴难求!
虽然倒春寒会很快过去,但存些干柴还是能赚上一笔!
想到这儿,她便准备上街瞧瞧,找个适合存放干柴的地方租下。
几个小丫鬟已经手脚麻利的帮她和娇娇收拾妥当。
她道:“今日你已无课业,娘要上街办事,你可要跟去?”
娇娇点头,她想起之前爹交代过她,跟着娘,看看娘每日都做些什么,好报给他,以保娘的安全。
出了房门,正巧遇上陈衡也要出门,后边还跟着刀剑。
秦娘跟见鬼了似的盯着刀剑:“你何时来的?不会之前一直在屋内吧?”
刀剑讪讪地笑道:“我这一身功夫,来无影去无踪的。你当然不知我何时来何时走。”
倒是陈衡见秦娘收拾了一番,脱下了之前穿的粗旧衣衫,擦掉了脸上乔装的灰土,乌发疏地高耸,还专簪上了他送的流钗。
他一时觉得这清净的院子多了几分颜色,令人心悦。
“阿瑶这是出门?”他问。
秦瑶点头:“往后闲来无事,我想给自己找些营生。”
陈衡吩咐小厮予安:“把马车套好,送夫人去。”
又叫了那四个丫鬟,吩咐她们紧跟在秦娘身后。
刀剑不满道:“她坐马车,我们怎么办?”
秦娘忙侧身福道:“我一介妇人,我的事不及公子的重要,马车还是留给公子。”
陈衡瞥了一眼刀剑:“你去,再买辆马车,以后我和夫人各一辆。”
“为何要各一辆?你们俩索性坐一辆不就好了?”刀剑摸了摸钱袋,“我们的钱所剩不多了,你省着点吧,到时连回京的盘缠都拿不出来,看你怎么回!”
秦娘忙道:“公子是入仕之人,不懂生意正常,那沈家留下的东西也被糟蹋的差不多了,是该省着点。”
“听起来,阿瑶会赚钱?”他问。
“妇人不才。”秦娘低头,不好意思道,“我也没做过,但我自小混迹街市,因此这回想稍作尝试。”
说话间,几人已走至马车旁。
车夫已将马车套好。
陈衡先上了去,自然的伸出那双玉手,递到秦娘面前。
秦娘脸微微一红,却也并未扭捏,像往日一样将手放在他手心,上了马车。
小厮予安也将娇娇抱上了马车,刀剑欲上去,却被予安拦了下来。
“你我就安心跟着。”他道。
“凭什么!”刀剑不服。
予安将四个丫鬟排好在马车两侧,不屑道:“城中马儿又跑不快,你跟着走走,又不会少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