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礼正在烟花柳巷处流连忘返,被家里派人来唤,满是牢骚。
到了家却见正厅一屋子的人,沈老夫人和他二哥都在,顿感大事不妙。
目光扫了一圈,姜氏却不在其中,心底更为惶恐。
“娘,二哥,何事让大家如此大动干戈?”他小心翼翼的朝沈老夫人和沈言庆执手,问道。
下座的沈言庆脸上一黑,没理会他。
就连他身边的吴氏,也低头不语。
沈老夫人端坐于上座,脸上已掩饰不住的怒气。
“听下人们说,他们是在烟花柳巷之地找到你的?”老夫人微微垂目。
沈言礼闻言瞪了几眼在场的下人,才忙回道:“娘实在冤枉儿了!儿是去谈生意!”
“混账!”沈老夫人怒骂了一句,吓得众人大气不敢出。
沈言庆对他也颇有怨气,趁此机会道:“我让你好好跟着我打理生意,你倒好,早上跟着我出门去两个铺子,我一转身的工夫就不见你,日日如此,你让我怎么说你的好!”
“二哥,我实在不擅长此道。”他辩解,“盘货算账这种事,还不如酒桌上迎来送往来的痛快!”
“你还有脸说,上次我让你去请上家小聚,你非但没去,还把粮铺给出去了!”沈言庆摇头叹息,“这就是你擅长的?吃喝嫖赌你数数你还剩哪样没沾惹!”
沈老夫人素日对这幺儿十分疼爱,遇事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沈府内忧外患,她也无力包庇。
她气急,道:“如今你那侄儿回来要夺家产,你不替你阿兄分忧,还想着再要一房小妾?你能养得起?还不是靠我这老婆子接济!我那几个小孙儿都快被你给饿死了!”
沈言礼对他几个儿子只知道生,不知道养,那几房妾室也是新鲜劲儿一过,便全扔给姜氏。
如今被老夫人劈头盖脸的骂,更是哑口无言。
“我、我不要了,娘,你莫要生气,这妾室我绝不再要了!”他拿袖子擦着额头的冷汗,”哪个天杀的告我的状,让娘这么生气,什么妾室,我就只说说而已。”
他心里恨起了姜氏,一定是这婆娘又因着此事在家里大闹了。
沈老夫人的脸色转好了些:“这还差不多。”
眼见她又要偏心老三,重重拿起轻轻放过,吴氏忙不迭给自己丈夫眼色。
沈言庆又道:“粮铺的事该怎么说?”
整个厅堂寂静无声。
外头偶有乌鸦飞过,呱呱叫了两声,十分应景。
沉默了半晌,沈言礼朝老夫人投去求救的目光。
沈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道:“不然老二,此事就作罢,反正粮铺也是落到自家人手里了。”
“自家人?”沈言庆立刻反驳,“娘,我们把他当自家人,他可是要把我们吃干抹净!”
“那可是大哥的独子!”沈言礼一摆手,破罐子破摔,道,“被他吃干抹净我也认了!”
“滚!你个蠢货!”沈言庆也顾不得自身修养,上去揪着弟弟发冠就要捶打,“你认了,你房里多少好东西,都是吃你大哥拿你大嫂的!回头你们自个抱着那些个好东西各过各去了,你让我们沈家怎么办!你让娘怎么办!”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大丫鬟们四处闪躲,小丫头们在角落看着笑话,只剩三四个家丁护院,愣是把两人分不开。
“我的儿!”沈老夫人边嚎哭边跺脚。
待几人终于把兄弟俩分开,两人已是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沈言庆的脸上还被弟弟抓了几道印子。
“成何体统!你们成何体统!”
沈老夫人气的腿脚都利索了,站起来连蹦了两下。
沈言庆脸上一阵疼痛,他忍痛摸了摸,呲牙咧嘴扔下一句话:“这几个月公中亏空你去补上!”
“凭、凭什么?”沈言礼不服。
吴氏忙替丈夫辩解:“你二哥的意思是,就当你把粮铺卖了,得了银钱不得添补家里?如此这事就算了了。”
沈言礼张了张嘴,又看了看气头上的老夫人,他自知理亏,只得默默应下。
这厢闹的大,后院姜氏却一无所知。
她正忙着吩咐众人做她的新衣裳,听着三爷回来,忙笑脸相迎。
谁知刚一见着面就被沈言礼狠狠踹了一脚,直接踹翻在地起不来。
“不长眼的东西!”沈言礼骂道。
姜氏泪花在眼中翻滚,愣是没流出来,只忍着疼,哽咽道:“谁又惹爷不高兴了?”
她在外是张狂了些,可对上沈言礼却没什么法子管束,不然也不会看着那一房又一房的妾室抬进家门。
沈言礼看她在自己面前的娇弱样子,又后悔起来,忙叫丫鬟们把姜氏扶起。
就这样坐了半晌,看着众人把姜氏扶上床安排妥当,才心虚开口:“适才和二哥打了一架。”
姜氏刚躺下,听闻这话又惊的胳膊撑着半起了身:“为何?”
沈言礼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不知道哪个嚼舌根的,跑到娘面前告了我一状,说我又要纳妾。”
姜氏心中“咯噔”一下,想起自己曾与陈衡秦娘提过此事。
不过下一刻,她又打消了疑虑。
沈言礼道:“二哥就借此事,又说起粮铺,让我给个说法,闹到最后才知,他不过是想让我出点银子,补公中账上的亏空,哼!我最恨他这一套,什么事不明着说,非得找个由头,把人折腾要死!”
说罢,他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姜氏冷笑:“那吴氏今日刚查了账,就出了这事,谁在背后挑拨一看便知!也不知这屋里头哪个丫鬟嘴上把不住门,只怕早被你二哥给收买了!”
听了这话,沈言礼才知错怪姜氏了。
他忙起身到床边:“伤的如何?为夫刚才在气头上,还以为你又去娘那里闹了……”
姜氏顿时委屈起来,之前没流出来的泪,此刻如断了线的珠子流不停:“你让人算计了去,我心里也难受,身上的伤又算得了什么……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
沈言礼自然不认栽。
叫他往外出银子,那是要了他的命。
“夫人莫难受。”他安慰道,“不就是银子吗?我再去娘那儿拿些。”
*
前厅发生的事,很快就有人递了消息给秦娘。
娇娇也听了一耳朵,她已大概明白娘在做什么。
只是她还是希望有一个真正的爹疼爱自己。
“娘,你瞧,我画的好吗?”她放下笔,将一幅画呈在秦娘面前。
画上是一只虎和一只猫。
众人见了称奇,这小姑娘竟然画得惟妙惟肖。
秦娘高兴道:“为什么把虎和猫画在一起?”
“这只虎是爹,这只猫是娘。”她指着画答道。
这话惹得大家大笑。
“好啊,原来在你心目中,你娘就只是猫,是不是下一刻我就被这只老虎吃掉了?”秦娘作势站起来要抓她。
娇娇忙四处逃窜,没来得及看,一下撞到了刚踏进院子的小厮。
原来是陈衡在外忙碌,派小厮来告知不能回来用饭。
“是外头的事不顺利?”秦娘问。
小厮点头:“粮铺倒是收了回来,只是……今年粮食欠收,沈家原收了客人定金,如今交不出粮,着实难办。”
粮食欠收?
她常年在乡郊村中,收成如何最清楚不过。
就是上一世的后来也年年风调雨顺,并无粮食欠收一说。
她略思索了一番,带着娇娇出了门。
江城的粮铺不止沈记,想必陈衡已派人到别的粮铺借买过,如今此事还未了,只能是无人肯卖。
果然,秦娘上街转了一圈,所有的粮铺都挂着“告罄”。
这还引起了人们的恐慌,大家纷纷猜测,粮价未来会不会上调。
秦娘进了一家“江记米铺”问了掌柜,掌柜只说明日就有。
周围有人道:“昨日就是这样说的,前日也是这样说的,都三天了,有人家里已断了粮了!”
看来这些粮铺也怕闹大,官府来查,故不敢关门,只得拖延几日。
“敢问掌柜,这年岁风调雨顺的,我老家庄稼长势喜人,城里为何无粮可卖?”秦娘故意嗓门大了些。
周围人一听,全都围了过来。
“是啊,没听说哪里粮食欠收。”
“这是卡在哪个节骨眼上了,不会是有人贪墨吧?”
秦娘适时说道:“是何缘故,不如大家一同去官府问问。”
掌柜终于看出她是做什么来了,忙招了招手:“请这位夫人进来说话。”
秦娘带着娇娇走了进去,隐隐瞥见后窗外头摆着一排一人高的筐子,应该就是储存的稻米。
掌柜的打量了眼前两人,思量着不敢得罪,于是悄声问:“夫人是想买些大米还是小米?我这儿存货不多,也够夫人应急。”
秦娘问:“既有,为何不对外售卖?”
掌柜的叹了口气:“这城里卖粮的,哪家不是在这江城根深蒂固,谁知近日那沈家的铺子易了主,听沈家老爷说,那新当家的还要搞什么薄利多销,为的就是打压粮价,吞并我们这些商户。这是不给我们活路!”
“你就不怕这几日无粮可卖,官府来查?”她问。
掌柜的指了指天:“他沈家沈二爷作保,我们只要撑过这几日,搞垮那新东家,就收手!”
秦娘冷笑:“你就不怕我得知了缘由,去告诉了那新东家?”
“那又如何?就算他知道了,也无能为力!”掌柜的眼珠子转了转,又看了看两人,觉得一妇人带着孩童,实不像替那新店打探消息之人。
不过这种人家又怎会夫人亲自出来买粮?
他一时琢磨不准。
不会是官家的夫人,上街来体察民情的吧?
“您到底买不买?”他压低声音,小心问道。
秦娘掏出碎银:“买,自然是买。”
掌柜的忙叫伙计去后方粮仓,给秦娘装了一小袋子。
他心想自己猜的不错,这些大户向来都是粮铺亲自把货物送到府上,哪家夫人亲自来买粮,还只买这么一点。
幸好刚才没得罪了她。
秦娘接过粮食,随手抱起娇娇,出了店门便将那一袋粮食往空中一抛。
大米如雨点般洒落。
“这家店有粮!”她大喊一声。
既然如此,就把事情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