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很小,刘麻子走得很快,一句话的功夫便到了门口。
瞥见地上的鸡几乎连毛都还没拔,他两道眉毛紧紧拧成一个“川”字,鼻翼因愤怒而急剧煽动着,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一双昏黄的眸子似有烈火将要喷涌而出。
刘麻子嘴巴大张,一手将画扇一整个提起来狠狠甩到地上,声音如雷鸣:“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大半天就弄了这么些,是想饿死我吗?!”
他面庞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宛若条条蚯蚓盘旋其中。手中的短斧被他紧紧握住,布满老茧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有些泛白,他双臂紧绷着,似乎在极力克制住心中想要杀人的想法。
画扇被他这么重重一摔,鼻腔有血涌出。她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泪眼汪汪地看着刘麻子:“叔叔……我会做菜……可鸡毛太硬了……我拔不动……”
“废物!连这都做不好,留你有什么用?”刘麻子怒喝一声,将手中斧头狠狠朝地上一扔,瞬间在地上砸了个浅坑。
但他又实在饿,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便没了脾性,索性往地上一蹲,一边撸起袖子准备给鸡拔毛一边张口唾骂:“你个小兔崽子,待会儿要是还做不好,你看我不把你给剁了!”
画扇擦干自己脸上的眼泪,慢慢绕到刘麻子身后。
刘麻子显然不曾对这外表看着只有五六岁的小孩有什么防备,依然埋着头,骂骂咧咧道:“屁大个家,居然连一个子都没有,等那老太婆回来,老子非将你们一起……”
上一世,画扇被顾老爷救走后,曾在顾府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她被“师父”带到宁玉山学了些“本事”,有些能轻易要了人命的剂量,她是再熟悉不过的。
她浅浅笑着,将藏匿了多时的绣花针狠狠插在他腰间命穴上,“一起什么?叔叔,你怎么不说话了呀?”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刘麻子此刻浑身动弹不得,他一张脸变得铁青,瞪着一双昏黄的眼睛,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下一刻便连蹲都蹲不稳,身子直直地往旁边倒去,正砸在他刚刚扔下的短斧上。
“嗞”的一声,温热的血液迸溅开来,落在泥地上,开出朵朵猩红的花儿。
屋子并不大,这声音很快便惊动了屋外的人。
“三弟?出什么事了?三弟?”
离厨房最近的张二狗率先反应过来,将手中的茶碗往地上重重一摔,抽出腰间匕首便往厨房赶。
这倒正合画扇的意。
她拿着水瓢,飞快转身站在灶前板凳上,将锅中沸水舀起,毫不犹豫地对着门口泼了过去。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张二狗原本狰狞的面容瞬间扭成一团。他双目狰狞,一双本就外凸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出,眼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被沸水接触到的肌肤瞬间变得通红,大大小小的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触目惊心。
他张大嘴巴,忍不住地哀嚎着,那声音尖锐刺耳,直穿透云霄,比正月杀猪时的猪叫声还要凄厉几分。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满是水泡的手因剧烈的疼痛而不得已放开了匕首。
豆大的汗珠如雨水般滚落,其间夹杂着痛苦的泪水,让他原本就扭曲的面庞变得更加狼狈不堪。他咬着牙,转身想要逃离,却又有一勺沸水朝他泼了过来。
一勺接一勺。
一时间,整个厨房都弥漫着朦胧的水汽。水汽中央,一个面容扭曲、浑身湿透的中年男子瘫软在地,再没了挣扎逃跑的力气。
锅中的热水几乎让画扇浇了个干净。她将水瓢放到一旁,飞快地从小板凳上跳下来,小跑至张二狗跟前,将地上那把有些烫手的匕首捡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轻轻笑起来,肉嘟嘟的小脸上梨涡浅浅,好似山间最纯洁无暇的精灵。
“叔叔,下辈子做个好人哦。”
手起刀落间,大量鲜血喷涌而出,溅到画扇的脸上、衣服上,温热而粘腻,似前世一般,却又与前世全然不同。
“呀,衣服弄脏了呢,待会儿奶奶看见了,可是会不高兴的。”画扇伸手拭去脸上的鲜血,抬眸看向门外已经被这一场景吓得呆在原地的彭三刀,声音稚嫩,却透着丝丝寒意:“叔叔,轮到你了哦。”
这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了。
彭三刀咽了一口唾沫,被眼前一幕惊得冷汗直流。
明明就在一炷香前,他们三人还趾高气扬地闯入这不起眼的农家小院,可转瞬间,两人身死,只剩下了他一人。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一个看着只有五六岁的瘦弱小女娃!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指腹摩梭着手中大刀,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再三安慰自己,他堂堂八尺男儿,有的是力气。纵然画扇刚刚耍了些手段,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如今正面交锋,他又怎有惧怕的道理?
彭三刀这么想着,胆子也大了不少。
他怒喝一声,目露凶光,操刀向画扇砍去。
这屋子本就不大,厨房的房门更是窄得可怜,他身材壮硕,又举着大刀,在这狭小茅屋中竟有些施展不开拳脚。
只听得“咔擦”一声巨响,是大刀砍在门框上的声音。那门框不知用了多少年,早有些朽了,经他这么一劈,竟是直接碎成了几断,木屑四处飞散开来,干扰了他的视线。
画扇敏锐地抓住这空挡,娇小的身躯瞬间压低,如一只敏捷的小猫般迅速从他□□钻出。她握着匕首在彭三刀□□顺势一划,伴着彭三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道手掌宽的豁口豁然出现在彭三刀大腿根部。
彭三刀□□吃痛,额头青筋暴起,眼下却顾不上这些,只能强忍着疼痛扭过身子,飞速向画扇砍去,试图用最快的速度将她解决。
画扇反将身子一转,利用身材优势,与彭三刀擦身而过,又是一刀划在彭三刀腰际,闪身进了厨房。
“小兔崽子!”彭三刀疼得面目扭曲,有大把大把的汗珠从他额间涌出。几个回合下来,彭三刀腰部以下都布满了血淋淋的伤口。这些伤口虽不足致命,奈何数量颇多,每一次的动弹都换来血肉撕裂的痛楚。
他嘶吼着,叫嚣着,挥刀的动作却比刚刚要迟钝许多。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院外响起:“画扇,今儿运气好,奶奶找到草药咯!小画扇在家有没有乱跑啊……”
画扇显然没有想到奶奶这次这么快就回来,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又努力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但彭三刀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见斗不过画扇,便操着刀飞速向外狂奔。
画扇眼见不妙,赶忙去追,奈何着只有六岁的身躯,全然跑不过一个中年壮汉。
“不要!奶奶!快跑!!!”
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彭三刀大喝一声,转眼便到了院中,他高举手中九环大刀,朝着院中老人奋力砍去。
奶奶正提着竹篓自外面进来,全然不曾料到家中已被歹人占据。这房中突然窜出的满身是血的人属实将她吓了个半死,手中竹篓“砰”的一声便落在地上,草药散落一地。
她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想跑,身子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只能愣在原地,看着那森森冷刃迅速逼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石子从院外射入,穿过大开的院门,径直朝着彭三刀的眼窝射去。
彭三刀没有防备,发现这一情况时,那石子已近在咫尺。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得“噗呲”一声,石子穿破血肉,彭三刀疼得大叫起来,手中大刀哐当落地。
画扇循着那石子来时的方向望去,便见一辆古雅质朴的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院外。
马车车身以深色檀木打造,车辕上雕刻的祥云纹样精细而清晰,车顶是一层厚实的锦缎,色彩艳丽却又不失庄重。车帘由细密的丝绸制成,金丝银仙绣成的花鸟图案点缀其上,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马车前方站着一位与画扇年龄相仿的男孩。他身着一袭鲜艳的红衣,外披一件洁白胜雪的袍子,宛如一朵盛开在绿叶间的红莲。他手中紧紧握着个精致小巧的弹弓,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明亮而清澈,犹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是顾衍之。
六岁的顾衍之。
上一世顾老爷和顾衍之赶到时,山贼早已逃离,奶奶的尸体也在北风啸啸中变得冰冷,而她受尽苦楚,被山贼随意丢在柴堆之中,奄奄一息,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顾老爷一行人在屋中寻了个遍,却没寻到活人的踪迹,正要离开时,是顾衍之及时发现了被丢在柴堆里的她,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车向她奔赴而来,似降落凡间的天神。
那时她浑身上下都是血,连一块完整的肌肤都没有,他毫不犹豫地解下身上那件雪白的袍子盖在她身上,又怕将她弄疼了,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一边爹爹爹爹地叫着试图引起顾老爷的注意,一边轻轻攥着她的手告诉她“没事了”“都会好起来”。
小小孩童掌心的温度,是往后多年间,她存活下去的动力。
如果没有后来,颜正卿的刻意离间的话……他们应该会很幸福吧……
画扇显然没有料到这一世顾老爷他们来得这么快,恐自己这模样吓到了只有六岁的顾衍之,握着匕首的手霎时僵在半空中。
但奶奶还摔在地上不曾起来,顾老爷一行人尚在院外不能及时进来,如今的情况,显然容不得她多作思考。
眼见着彭三刀弯下身子要去捡地上的大刀,画扇心头一紧,生怕他拿了刀伤害了奶奶,待大脑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经先一步扑了上去。
她死死趴在彭三刀背上,两腿如章鱼般紧紧缠在彭三刀腿上,稚嫩的小手死死扣着他腰间的伤口,试图阻止他去捡地上的大刀。
彭三刀想将她甩开,却怎么也甩不开来,几次过后,他被画扇弄得烦了,怒吼着转身,将背狠狠向墙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