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手中的茶盏磕在案上,杯中清茶映着他浅浅的眸子,“谢少卿这查案的法子倒是新鲜。”
谢昀这一问,仿佛攻破了眼前姑娘的最后防线。随即将人待回大理寺问询。
一到公廨内,她便扑通跪下,梨花带雨地哭求:“上官,大人,求求你替姐姐报仇!”眼尾的胭脂被薄汗洇开。
不出谢昀所料,真正的月棠其实没有死,死的是姐姐花棠。
据月棠讲述,早年春娘一人养不起两个孩子,便把花棠姐姐交由护国寺一个老和尚抚养,等日子慢慢好起来便接走她。
花棠姐姐有个青梅竹马名叫田青,玉棠常叫她青郎,他们二人在寺庙被老和尚抚养长大,老和尚常教二人读书,故而玉棠擅长诗书辞赋。
只是十岁那年老和尚不幸病逝,月棠被春娘带回玉满楼,而青郎学文不成,又改习武,游走四方,终是一无所获。
去年这青郎来找过姐姐,被月棠发现他二人私会。随后青郎便三天两头跑到玉满楼,每次只点花棠作陪。
月棠一直在帮姐姐保守秘密,只是青郎来的次数多了,月棠发现这男子眉清目秀,也对其深有好感,但因花棠姐姐的缘故,她只能将这份感受深深埋在心里。
可前夜在玉满楼,她又碰上了青郎,不知为何这次他却没有叫姐姐作陪,只一个人去坐在角落喝着闷酒。月棠看了他很久,他也发现了不远处的她,长着和她姐姐花棠近乎一样的容貌,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是那么清婉淡雅,与往日的花棠截然不同。
月棠还是没有控制得了少女心中的悸动,带着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想他定是将我当成了姐姐,只这一次,让我替姐姐爱一次又能如何?只有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知道,谁料,谁料......”月棠失声痛哭。
“谁料你二人在房内的动静被花棠所闻,你二人就杀了她?”谢昀问道。
“不,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是田青,他一甩手不知用了什么暗器,便将门外的姐姐......”月棠声嘶力竭,她本就精神恍惚,回想到此处不禁晕了过去。
这田青必是侦破此案的关键之处,谢昀心想,必须尽快抓到此人,以免夜长梦多。至于暗器,还得进一步验尸才行。
正想着,门外突然响起楚济的大嗓门。“将军,仵作给您找来了,保准儿有经验!”
大理寺停尸房内,谢昀看着那具冰冷的尸体,转头问杵在门口的老头:“您就是传说中的宋仵作?”老头不知在哪掏出一串糖葫芦,舔的啧啧直响:“新来的,会磨刀不?”
“大胆!这是太子亲自保奏的大理寺少卿,从前征战四方战功赫赫的定远将军,你这老儿也敢使唤?!”楚济恨不得一剑戳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家伙。
“那又如何,前任大理寺卿还亲自给我牵马执镫呢。”老头鼻孔朝天,神气的很。
谢昀瞅着老头腰间那套生锈的验尸工具,突然理解为什么翻阅以往卷宗见其中几本文笔清奇得很,能把验尸笔记写成菜谱——“刀口深两寸,形似糖醋里脊”这种批注绝对出自眼前这老饕餮之手。
自玉满楼出来后,谢昀一直想着案子的事,一路上都未曾言语,索性裴昭也算识相,并没有一直跟着,等谢昀想起他时早不知往何处去了。
此时谢昀还真有用他之处,他只得亲自去找。
谁知御史台前后找遍了也不见裴昭所在,谢昀想着只好暂回大理寺看那老仵作验尸结果如何。
“承玉,”一声低沉嗓音在身后忽然响起。“你是在找我?”裴昭眉尖微微扬起,倾着上半身缓缓凑近。谢昀分明嗅到一丝刚出炉点心的香甜。
“身为御史,本以为你心有大志,不料大人青天白日不在御史台,跑去点心铺偷吃。”谢昀学着裴昭训他的样子有声有色。
“你不是不想我跟着。”裴昭嘴角似乎被什么神秘力量所牵动而微微上扬,却又很快恢复如初,眼里拂过他自以为不易察觉的笑意。
“月棠供出了一嫌犯,此乃破案之关键所在,不知你可否相助?”谢昀不情不愿地开了口,他自己都觉得难为情,自己明明不想与他再有瓜葛。
前世的裴昭是那么虚伪,那么残忍,那么让人看不透,直到临死才把他的无比干净的外壳撕开,露出阴森可怖的内里。
可辗转再见时,谢昀又好像能暂时忘却那个可恨的他,他的脸又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想忘却不敢忘。
“承玉可是让我给那人画像,”谢昀赶紧点头称是。“你不是不愿让我插手你们大理寺的事吗?”
“天下谁不知裴大人极善丹青,一幅青云山河图栩栩如生,当今圣上赞叹不止,至今还挂于宫中。裴大人文武双全,才华横溢,武可持刀平突厥,文能行笔定乾坤,裴大人之才......”
“行了,我帮就是,如此昧心夸赞,不怕闪了舌头。”
“我夸你还夸出错了!”谢昀忿忿不平。
裴昭不知怎么从怀里掏出包糕点来,香甜随着热气扑面而来。
是透花糍,这种半透明的糯米糕,薄薄一层外皮隐约透映出豆沙馅的花形。谢昀从前二十几岁时最爱吃这种糕点。只是后来辗转多年,早就淡忘了。
“给我的啊?”谢昀明知故问道。
“除了你谁还爱吃这种甜到发腻的东西。”裴昭见他没有伸手,便将一包透花糍硬塞到谢昀怀里,随即大步向前走去,只见腰间羊脂玉佩轻摇,声如碎玉。
回到公廨时,那姓宋名二的老仵作已经验尸完毕。
宋二掀开白布,露出女尸心口处细如发丝的针孔。“我用磁石一吸,果真有一银针,细密非常,要没我宋二谁能发现得了?话说回来,这凶手还是个绣花郎呢。”
这下还正合月棠所说,那青郎与月棠深夜行苟且之事被人发现,慌乱之中抖落袖中暗器正好杀死了自己的青梅竹马,真是可悲可叹。
月棠晕倒后暂居大理寺厢房内,这是专门用来看管有嫌疑却不能定罪之人的住所。谢昀到时月棠已经醒转。
“你和那田青见过数次,想必他的相貌你定然记得,把你印象中的样子详细描述给这位御史大人,”谢昀微微眯起眼,一改先前的温和之色,只觉周遭透着一股幽深肃杀之意,一字一句地吐出威胁之语,“若有隐瞒,罪名不小不说,你的事我可保不定会有多少人知道。”
果然吓唬一通确实奏效。裴昭画好的画像并未张贴各处,而是叫差役暗自探寻,几日过去却并无音讯。
银针虽有,只是若断定花棠之死与银针有关,还得看银针之上毒性如何,而田青的踪迹至今仍未寻到,这两件事要是没有眉目,案件就不会有丝毫进展。
仵作老宋验尸一流,可大理寺中却无通药理,晓百毒之人,而被毒杀的旧案卷宗比比皆是,真是不知道大理寺一直以来都怎么办的案。
谢昀盯着案头卷宗,把毛笔杆往一旁认真看他写字的楚济脑门上一敲:“快让人去贴告示,就说大理寺招药师,要医术精湛,精通百毒。”
谢昀一面派人张贴告示,一面命楚济继续追查田青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