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篱书院里的学子有俩种情况,一种出身于贵族,另一种则是像江淮安这样出身于市井的青年才俊。
在现在这个陛下还未登基之前平民子弟是不能进入百篱书院念书的,那时候大毅国好的教学资源几乎被贵族们垄断,每年科举入仕的也是贵族居多,后来毅帝登基天下大赦,便给平民开放了一些入学名额。
平民子弟只要能够在百篱书院一年一度的大考中获得前二十甲便可破格入学。
入百篱书院就等于半只脚踏入了仕途,就算科举落榜,凭着这份人脉也足以立足了,所以平民间的入学竞争格外惨烈。
三年前沈淮安斩获头名后在百篱书院乃至整个锦阳城内声名大躁。
沈径薇上下打量江小梅,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江小梅都一心扑在了种地上,家里的书本确实不少,不过有一半都是农业知识。
沈径薇承认他字写得好,诗好像也能做一俩首。
至于水平如何她就不知道了。
这俩世她都不爱读书习字,自然也就鉴别不出一个人的文化水平是一般好还是格外好。
不过有一点她是很清楚的,能进百篱书院进学的平民子弟那都是万里无一的人才。
她跟江小梅说道:“有这想法是好的,若是没考上,也不必难过,毕竟不可能人人都是我那才华惊艳的兄长。”
沈径薇倒也不是真的想把江小梅从这间屋子赶出去,只是最近铺子里的事儿实在太累人,她玩闹了这一通,身心都放轻松不少,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江小梅手撑在桌子上,一脸坏笑道:“表妹放心,不管我大考成绩如何,百篱书院我都进得”
沈径薇:“谁担心你了?”
不对。
百篱书院能免试入学的只有贵族子弟。
沈径薇问道:“凭啥啊?”
江小梅歪着头抠了抠耳朵:“就凭陛下。”
这倒是一桩稀奇事儿。
沈径薇讥笑道:“没看出来啊,你还是皇亲国戚,连陛下都护着你?”
沈径薇宁可相信江小梅家的那条黄狗成精了也不可能会相信江小梅出身贵族。
整个村的人都知道江小梅家徒四壁,三天得补一个瓦,五天就要倒一次墙。
江小梅撑在那笑盈盈地看着沈径薇笑,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好还是不好。
沈淮安怕俩个人待会又要掐起来,戳了戳沈径薇。
沈径薇抬头:“干嘛?”
沈淮安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明知江兄家里的情况,为何偏要如此嘲笑?”
沈径薇茫然:“我没笑他啊,我几时嫌弃过他穷?”
沈淮安:“.......”
江小梅:“.......”
沈径薇也戳了戳沈淮安,她将胳膊搭在沈淮安的肩膀上,问道:“兄长,快告诉我,他是不是又走了什么狗屎运?”
江小梅从小运气就好,出门能捡银子,房子塌了砸倒一片猪就是砸不到他这个喂猪的人,大风刮跑了遍地的谷子,就他家的纹丝不动,就连下雨没带伞具老天也不会让雨淋到他身上。
“你见过局部下雨吗?我见过!”
这是沈径薇小时候唯一说过的最像吹牛皮的一句话。
院里的人通通摇头,下雨就下雨,哪儿还有什么局部下雨。
说到这事儿沈径薇就嫉妒得后槽牙疼。
小时候她和江小梅一起出去玩,半路下雨了,她被淋成了狗,而身旁的江小梅滴水未沾,就他头顶那一片没有雨,绝了。
重点是回家的路上,过路人看到都惊叹道江小梅天人下凡,而站在他身边像落水狗一样的她就被衬得像是一个笑话。
沈径薇觉得他一定是又走狗屎运了。
沈淮安笑笑:“江兄运气的确不错。”
“哦?”
沈径薇重新坐下。
沈淮安道:“上个月凤鸣江大水,你还记得吧?”
沈径薇点点头。
大毅位属北方,雨水本就比南方少一些,像那么大的雨沈径薇还是头一回看到。
洪水之下,锦阳城内还好,凤鸣镇上的百姓们可就遭了殃,家家户户都被雨水给害了,房屋倒得倒塌得塌,庄稼死了一大半。
时隔一个多月了,这会子城里的官员们还在为复兴凤鸣镇犯愁呢。
当时朝廷派人到城里征粮征钱,沈径薇狠狠大出血,这事她能忘?
沈淮安又问道:“那你可又还记得,凤鸣江底有什么?”
这事大毅谁不知道啊。
沈径薇回道:“贤皇后的遗体。”
传闻当今陛下与贤皇后少年结发,伉俪情深,先皇后薨逝以后陛下不仅再不立后,还命人打造了一具冰棺,并且将它沉于凤鸣江下的一处冰潭里,以此来保贤皇后遗体不腐。
那场大水冲倒了凤鸣镇几乎所有的水坝,江底必然也是动荡不安。
那么大的潮水波动下,先皇后的遗体会不会被冲走了,这江水辽阔,若是冲去了别的地方或者是沉去了别的深潭那可就找不回来了。
国母遗体遗失这可是大事啊。
这么多天过去,城中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难道贤皇后的遗体无碍,这不太可能。
沈径薇问道:“江小梅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沈淮安将眼神投向坐在对面的江小梅,眼底徒然生出一丝敬意。
“是江兄找回了皇后的遗体。”
既然是找回,那势必从原来的冰潭处丢失过。
茫茫大水,接天无穷,这怎么可能找得回来?
就算能找回来,也要花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有时间吧。
那段时间举国都在关注凤鸣镇重建的事情,没有一人提到过皇后遗体遗失的事儿,可见这遗体回来得很及时,甚至都来不及动用朝中的力量。
沈径薇问道:“他怎么做到的?”
说到这,沈淮安望向江小梅的时候那眼神就像是在仰望一尊发光的神像。
他眼尾湿意晕染。
沈淮安回道:“据说江兄去江里洗澡的时候发现的。”
说到这,沈淮安起身对江小梅行了一个礼。
“我大毅若是没有方氏一族,也就没有如今的盛世,江兄护住了皇后的遗体,那就是大毅百姓的恩人。”
沈淮安很少这么情绪激扬,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温吞儒雅的书生做派。
他突然站起倒把沈径薇吓了一大跳。
江小梅收起方才玩世不恭的样子,也重重回礼道。
“贤皇后一家被国鞠躬尽瘁,满门皆损,此番定是上天庇佑,与我无关。”
沈径薇坐在一旁看他们俩客套了好一番。
最后总结道:“这么说凤鸣江大水哀鸿遍野,他洗了个澡就为国立下大功了?”
沈淮安恁了一下,道:“好像是这般。”
沈径薇俩眼一闭。
洗个澡能顺手捡到先皇后的遗体。
这是什么运气给我好不啦。
我还能把沈记再做大做强。
据沈淮安的说法,江小梅亲自将贤皇后的遗体送回到凤鸣江冰潭之后,圣上便破格让他入百篱书院念书。
沈径薇问道:“你家那么穷,干嘛不要点银子?”
江小梅道:“圣上非要奖励我来念书,我能有什么办法?”
沈径薇心道,这么说你还为难,委屈了?当初我兄长挑灯夜读、悬梁刺股多年才考上百篱书院。
沈淮安将沈径薇拉至一旁说道:“凤鸣江大水后,国库空虚,江兄怎好再要银俩。”
雪终于化了,街市俩旁开满了梅花。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百篱书院的学子们,他们提着书笼慢悠悠地逛着走着。
百篱书院不允许学子的马车出现在院门口,越是精致豪华的马车就越是不能靠近,谁要是不守规矩,莫说普通的达官贵人,就算是王子王孙那都是要受罚,传到陛下那边,家中在朝为官的长辈们怕是没好果子吃。
龙门道上有一处车马棚,专门用来停放学子们的车马。
书院又有规定,停归停,但不能挂各家的标记,得叫人认不出谁是谁的马车,好杜绝学子们之间的攀比之风。
这条龙门道实在是太长了,沈径薇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还未到。
寒风呼呼在耳,沈淮安将手中的暖炉递到沈径薇怀里,他将沈径薇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自己迎着风为她挡住大半的冷风。
他理了理沈径薇被吹散的头发,温柔一笑:“溶雪天最为严寒,你呀就应该坐在家中看看账本子,不必每日亲自接送我。”
沈径薇低头将披风的扣子紧了紧,她四处张望道:“今日怎没见到张公子?平日里他不都这个时辰来吗?”
江淮安回道:“听同窗们说子廉兄近日被张大人关了禁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放出来。”
沈径薇好笑道:“同窗们?”
沈淮安也低头笑了。
“好吧,瞒不了你,是宋公子。”
礼部的宋大人和户部的张大人最为要好,张寂在城里是有很有名望的青年才俊,张大人平日里又最注重家中的名声,像关儿子禁闭这种事,张府的人是不会传出去的,那知道的人就只有同张大人家关系交好的宋府了。
沈径薇问道:“张公子不是出了名的端正吗?怎会惹得张大人如此不悦,还被关了禁闭?”
沈淮安道:“这就不知了。”
路上积着水,鞋底难免沾上一些泥土。
沈淮安取了一根木棍。
“抬脚。”
沈径薇尝试将脚一只脚抬了起来,没立多久便摇摇晃晃。
沈淮安往前靠了靠,将肩膀递了过去。
“手搭我肩上。”
沈淮安拿棍子刮着沈径薇鞋底的泥巴,说道:“宋公子问我,你几时愿意将他的裘衣还回去。”
他抬眸:“你拿他衣服做什么?”
沈径薇低头看了鞋底一眼,是干净了许多,她换了一只脚。
沈淮安再次低头,木棍刮着她脚底一阵酥麻。
沈径薇回道:“他欠我银子,又没有钱,就说将他师傅抵押给我,我见他师傅长得还不赖,便想叫他师傅到我云罗坊做几天衣服架子展现给客人看,他师父又不愿意,那这裘衣我自然是不能给他。”
鞋底轻松不少,沈径薇在地上踩了踩,继续道:“除非,他把银子还了。”
鞋底刮得差不多了,沈淮安将手中的木棍扔掉,问道:“云罗坊一向不是只定制女子的衣裳吗?”
沈径薇点头:“以前只做女人的衣裙那是因为我没有找到可以和四大商行竞争男性市场的筹码,如今说不定可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