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上的“诸”字,同诸元寺匾额上的“诸”,如出一辙。
“去诸元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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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日中,诸元寺只有几个小沙弥正扫地。
傅宛吟问道:“请问小沙弥,住持何在?有要事相求。”
诸元寺的小和尚一贯安静,引着傅宛吟来到偏殿。诸元寺的住持正盘腿念经,弥勒菩萨带着慈祥地笑俯瞰众生。
“明行大师。”傅宛吟垂眉,“叨扰明行大师,只是敢问明行大师,寺中匾额,是由哪位大师所提。”
诸元寺住持明行大师仍旧敲着木鱼,他眼睛紧闭:“施主,此人是贫僧的师兄,多年前便已还俗,如今不知所踪。”
“不知明行大师,可曾听过言??道长的名号。”
“佛道之兴替,非此消彼长,而是顺应天时。”明行大师道,“一切不过顺势而为。”
“也包括您的师兄吗?”
明行大师那双带着慈悲的眼终于睁开,他抬头看向菩萨,徐徐道:“世间万物,皆是如此。”
傅宛吟合十行礼:“多谢大师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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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请齐夫人到四方阁,再想法子邀詹家六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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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佩兰尚且懵着,说是齐国公世子夫人请她一叙。
直到四方阁,她才反应过来,齐国公世子夫人,正是傅宛吟。
傅宛吟给齐佩兰斟上一杯茶:“夫人,许久未见。”
齐佩兰神情疑惑,接过面前的茶水:“世子夫人有何指教。”
“夫人,”傅宛吟泰然自若地放下茶壶,“吴家后院里,有多少不曾安息的亡魂?”
“砰”的一声,茶杯滚落在地,齐佩兰神色慌张:“世子夫人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夫人听不懂不要紧,我可以和夫人细细说。”
齐佩兰猛地站起来:“不必了。”
“吴家后院中无花无草无树,却有时常翻新又带着潮湿的蓬松的泥土,夫人敢说,心中真的无愧无悔吗?”傅宛吟声音清脆,“不若请个捕快,查一查这些年有多少贫苦人家的孩子走丢?”
齐佩兰的脚步顿住,她缓缓转身,看向傅宛吟:“世子夫人,空口无凭。”
“诚然。”傅宛吟自顾自地饮上一杯水,“若我说,这会子我的人,已经带着皇后娘娘钦赐的玉牌,进了吴家后院呢?”
“擅闯民宅,是为大罪!”
“夫人!您与吴大人,已经分道扬镳。知情不报是罪,党豺为虐更是重罪。子非中山狼,何苦做东郭?”傅宛吟的声音似是带着蛊惑,“我这头,已经搭好了台子。”
“而且,您觉得,不是您同我说的,官家和娘娘,会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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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谏被下狱的消息还未传出,京城中却是发生一件更惊天动地的大事。
国子监祭酒的“前”夫人齐佩兰,控告吴文邦拐杀幼儿。
吴文邦和离之事本就闹得风风火火,人人都称他糊涂了,瞧着这么正经一人居然殴打妻子。但没曾想,他居然更加胆大妄为,从他家后院里挖出一堆人骨。
据说,衙门里的仵作,瞧上一眼便吐的稀里哗啦,堆在一起都不知道谁是谁。
都在发愁,这案子,连死的人都不知道,怎么查呀?
人群中的李忍冬,提着刚刚买回的果菜,好奇地在祭酒家门口张望着。她恋恋不舍地拔腿离开,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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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忍冬听说傅姑娘开了个四方阁,但没曾想这么大一个,比花月楼都高耸许多。
“桃玉姑娘。”傅宛吟亲自带着她进了屋内,侍女给她倒上新鲜的花茶,
她拘谨地接过水,浅浅泯上一口,有些惊喜道:“忍冬茶。”
“忍冬花期未过,制茶刚好。”傅宛吟笑容依旧,“桃玉姑娘如今还好?”
“夫人对我很是和善。”
“我也替桃玉姑娘高兴。”傅宛吟温声道。
再寒暄一番,李忍冬瞧瞧天色,略带歉意道:“傅姑娘,天色不早,我也要回家去,夫人还在家中等我呢。”
傅宛吟回道:“那我就不强留姑娘一同用膳。”她又吩咐琉璃:“取些忍冬茶来。”
傅宛吟同李忍冬道:“不知道桃玉姑娘喜欢什么,随便备了些。忍冬茶清热退火,正好秋老虎还盛,点心则是我们这儿自家做的姑苏式样,还请姑娘笑纳。”
李忍冬惶恐道:“多谢姑娘美意,桃玉受之有愧。”
傅宛吟笑笑:“姑娘客气,当日姑娘可是帮了我大忙。姑娘日后有事,只管来找我便是。”
琉璃将打包好的花茶放在李忍冬手中,李忍冬较之之前的羸弱,如今瞧着神色也好了许多。
她冲着傅宛吟颔首行礼,而后离开。
见着李忍冬离去,傅宛吟低声吩咐琉璃:“詹六娘那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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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忍冬回到城南家中,于二夫人周晴接过她手中的篮子,埋怨道:“怎么今儿这么晚才回来。”她好奇地看着篮子中的纸包:“这是什么?”
“我去看热闹了。”李忍冬替周晴解开纸包,里头是定胜糕和忍冬茶,“那个什么吴大人,说他家后院子里挖出了一堆骨头,正愁着怎么查死因和年纪。”
周晴取过一块,随口道:“这不是你的长处吗?”
李忍冬拆纸包的手一顿:“我都多少年没摸人骨了,我爹教我的那点东西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信,你一榔头敲老于的时候,可准的很。”周晴三十来岁,还是同十几岁那般爱逗弄李忍冬。
李忍冬沉默着,直到周晴反应过来:“哎呀,老于傻了就傻了呗,反正他也是靠我做木雕养活,做个傻子更好,还不用受他的气。”
李忍冬握住周晴因多年锤砸木头而生出厚茧的手,摇摇头道:“不是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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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忍冬当初被卖的时候,周晴日日哭夜夜哭,被她爹塞进花轿里嫁给于二时还在哭。后来偶然给花月楼送货时,撞见了李忍冬,多年未见的密友,物是人非。
周晴决心要把李忍冬救出来,但她是女子,没法给李忍冬赎出来上户籍。两人一合计,便打算用于二的名义,桃玉的银子,让李忍冬活过来。
周晴舍不得,总觉得对不起李忍冬,但李忍冬下定决心,舍不得鞋子套不着狼,什么都没命重要。
两人便这么一唱一和诓骗于二,顺便再从他兜里再拿点银子,算下来银子要攒几十年。偏偏傅望平掺和一脚,也多亏他掺和一脚,李忍冬好歹也是逃了出来。
于二不知道,欢欢喜喜以为自己要享齐人之福,没曾想周晴和李忍冬都懒得再搭理他。
李忍冬的户籍在自己手里,周晴的则是还捏在于二处,于二便老找她不痛快。上上个月于二抽风,举起凿子要打周晴,被李忍冬一榔头捶下去,成了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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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忍冬挣扎着,还是吐出自己的心事:“我想去验吴家后院的尸。”
“你知道,我爹什么都没教我,就教了我怎么当仵作。”就连肩膀上的桃花里头的名字,也是自己一个人落泪时,没忍住学她爹手法剥人皮时用刀刻的。
李忍冬自小没了娘,会走路起便跟着她当仵作的爹,看遍奇形怪状的尸体,直到她爹没了。
“去。”周晴将定胜糕塞进李忍冬的嘴巴里,“你想去就去。”
两双眼对视着,都亮晶晶的。
李忍冬咽下定胜糕:“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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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两个时辰,琉璃急匆匆地赶着同傅宛吟道:“姑娘,桃玉姑娘来了。”
李忍冬在傅宛吟对面坐下,鼓足勇气开口道:“姑娘之前给过我一个玉牌,不知能否作数?”她伸手,将木牌递至傅宛吟的面前。
傅宛吟接过:“桃玉姑娘想好了,直说便是。”
“我能查吴家后院尸身的身份,想请姑娘替我引荐。”李忍冬话音落地,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顶冲。
傅宛吟将木牌推至李忍冬面前的桌上:“落子无悔,我若答应,姑娘没有回头路。”
李忍冬举起木牌,郑重地放在傅宛吟手心:“无悔。”
傅宛吟点头:“我会找皇后娘娘。”
李忍冬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多谢姑娘,姑娘若不嫌弃,可唤我的本名,李忍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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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宛吟的信,准时落在了赵时彤的案头。
京城中沸沸扬扬,赵时彤亦是头疼。傅宛吟带着齐佩兰的乱拳一出,惹得朝堂也是风雨飘摇。如今骨头还在吴家后院中放着,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现下看到傅宛吟的字,更加烦躁非常。
谭白薇替她打开信,轻柔地摆在娘娘面前。
信上说,她因夫君入狱,情急之下才想着找齐夫人求情,没曾想齐夫人同样心中惴惴不安,这才同她说了吴家后院的秘事。她也是慌乱异常,没等禀告娘娘便带人掘了吴家后院。
又说,有个不错的仵作自请上门来,说是能辨尸骨。就可惜是个女子,望娘娘慧眼识珠,莫使此等明珠蒙尘。
赵时彤恨不得拍案叫绝,她活四十余年,这般胆大妄为的女子,也是令她叫绝。
“娘娘?”谭白薇瞧着赵时彤的脸色,头回觉得手足无措,“准或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