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我又赢啦!”
宁清梧两手合十压在脸颊上,因着开心,声音也又甜又软。“你这五子棋当真妙趣横生,看似简单又不简单,我在别的地方从来没有玩过!”
“这种玩法我也是偶然学到,你若感兴趣,我还有别的法子可以教你。”
林岚将棋子一颗一颗的分拣出来。
宁清梧觉得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慢悠悠的,自有一股闲适养眼,好像天塌了也要不慌不忙的态度。
烛火昏黄,宁清梧趴伏在小桌案上,凝神看着林岚的指尖,视线随着他捡起棋子放进棋笥里,听见一声又一声玉石击落的嗒嗒声。
她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小姑娘的眼皮挂了千斤坠,沉得她只想睡觉。
一直专心收敛棋子,林岚闲着的那只手,还是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小姑娘睡着后自然歪倒的头,以免她磕在桌案上。
宽大的手掌接触了柔软娇嫩的肌肤,温暖湿润的吐息缭绕在林岚的指缝间,他不动声色地将宁清梧的下巴轻轻搁置在桌上,便立刻抽回了手。
林岚这一下动作,都让他疲累得闷咳了一声,下一秒,一室的烛火瞬间熄灭。
戴着面具的男人,沉默地坐在三更夜色的笼罩里,没人能在此时一观他面具后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防备心,但是不多,上称怕是要硬凑二两……年纪太稚嫩,也罢。”
叹了口气,因身体受病痛折磨,林岚很少能一觉睡到天明,他又静坐了半个时辰,起身下软榻,抱起睡熟了的宁清梧放在里间床褥上。
姑娘睡得沉,林岚放下帘子的动作变慢,眼神平淡无波地看着毫无防备的宁清梧。
时间一刻又一刻的流走,最终,帘子安然垂落了。
翌日。
晨辉蒙蒙似轻纱,柔顺的充盈在窗棂,竹林的落影照进屋内,昨夜下棋的软榻上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屋内唯一的竹床上倒是还有一团鼓起来的软包。
轻柔低沉的女声耐心哄道:“清清小姐,该用早膳了,您起来用完再歇下吧。”
宁清梧闭眼哼哼了两声:“春莺,晚一些吧,晚一些……”
这声春莺微弱不可闻,侍女只当左耳进右耳出,按照楼主的吩咐小心哄着这位姑娘慢慢晨醒,不可生硬扰了她的清梦。
宁清梧睁开眼时缓了半天,才想起昨夜是睡在一个陌生男子房中,她连忙起身。
这一觉睡得太晚了,宁清梧羞耻得耳朵尖都泛起红晕,她一边手忙脚乱的收拾自己,一边问旁边随时为她搭把手递送东西的女人:
“你是?”
侍女低头恭顺行礼道:“仆是公子派来照顾清清小姐与小楼主的,小姐唤仆无影便好。”
宁清梧一呆:“小楼主?”
“公子说清清小姐是万碑楼的女主人,且已有身孕,要仔细着小楼主,仆在众多侍从里唯有耐心出众,才得以照顾您。”侍女微微一笑,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自豪:“公子不论才貌性情,皆是举世无双,就连关心您也是细致至极。”
宁清梧心想,这林大哥若不是刻意演给我看,他必然是个本性极好的人物,连无意中救下来的她也能这般细致照料,很难说他不是个好人。
宁清梧感慨万分:“林大哥这般出色,我回家后定要好好回报他才行。”
侍女的脸上微微泛起红霞。
这还是楼主第一次将姑娘带在身边,还破格让人与他同睡了一夜!
眼前的姑娘看着年纪是轻了些,但既然能让楼主青睐有加,必然是身怀绝技,不可轻视。
二人互相误解了对方,但所幸聊得愉快。
林岚头戴竹编斗笠,走了进来。
他今日又换一身雪白锦衣,衣袖和下摆的赤金暗纹繁复难以看清,黑金腰带紧紧扎在劲瘦的腰上,打眼一看便是贵气逼人。
可他一手鱼竿另一手拎着一条瞪眼珠的鱼,瞧起来便是哪里不对劲。
宁清梧:“……”
感觉像贵公子从农,那股让人敬而远之的气势一下少了很多。
无影却是讶然,主子在这里隐居多日,这还是第一回钓了条鱼上来,惯常都是空的。
两人都看见了彼此,林岚先开了口,他说:“姑娘可饿着了?我平素两餐,用得晚了些。”
宁清梧连忙摆手:“我都随意,林大哥的习惯重要。”
林岚放好了鱼竿,摘下斗笠,发丝垂落,他低头看着身侧的宁清梧:“你现在有孕在身,不可逞强。”
宁清梧有些后悔造谣了:“不会逞强的,林大哥放心吧。”
“这鱼才咬钩钓上来,正值鲜美,午时拿去炖了鱼汤给朱姑娘。”林岚将鱼递给无影拿去,淡淡瞥了她一眼,无影浑身一僵,飞快退出竹楼。
林岚净手时要清理到指缝的位置,流水穿过筋骨分明的手掌,撩拨人的眼睛不由自主追随去看。
他对宁清梧体贴地道:“初孕时身体娇弱,你先在我这里将养些时日,我已经差人去寻谢岚的踪迹,你不要忧虑过重,再伤了身体。”
宁清梧顿时有一种自己真的怀上了的感觉,她抚摸一点突出弧度都没有的小腹,心情复杂难言。
“好、好的,我努力吧。”
—
庆府。
“未想我儿这般无能。”
美妇人挽起绣着丹枫的朱红衣袖,眼尾处是一笔晕染的朱砂。
冷厉刻薄的眉眼被柔和得恰到好处,她薄唇微勾,足以抵得上风华倾国。
“你让为娘很失望。”
女人声音满含柔情,然而话音刚落,一双美眸泛起寒意。
她的手掌与平常贵夫人的纤细不同,指节粗大,掌心遍布一层厚茧。
此刻手里拎着一根粗硬倒刺上沾染血迹的荆条,瞬息之间,狠狠抽打在跪坐的青年背上。
青年上身未着片缕,后背已经鲜血淋漓,伤口纵横遍布,但仍旧挺直腰背双手背后,默默垂着头,一声不吭。
“连一个小丫头你也搞不定了吗?我的晁儿。”
赵遇萍又是几下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庆晁后背,她冷冷地喝问:“她涉世未深蠢笨不堪,你都能把人放跑了,让为娘说你什么好?你将你爹临死前对你说的话都忘了!”
如今天下,群恶竞相崛起,邪魔外道虽然式微,行事上却隐有共通之相。
名门百家则各自为主,不论武林上大小诸事都是一窝蜂涌来,再瓜分殆尽而走。
正邪两道一时之间,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正道群龙无首,而邪道也如囊中取物,此时不入主武林颠峰统领百家,更待何时?
“我儿,非是娘狠心打骂你,你爹庆延如你这般年纪时,已经挑战了数名武林天骄,他死前将毕生心血都留给了你,晁儿,你怎么能辜负为娘的期望?”
赵遇萍将抽断的荆条掷在地上,回身坐在太师椅,她揉着额侧,在白衣仆从的伺候下,饮了口味浓的菊花茶想败去火气。
但她越想越不甘心,只差一步庆晁便可与铸剑山庄那个傻丫头成亲,圆了他父亲的遗愿。
赵遇萍将茶碗猛地砸出去,正巧磕碎在庆晁的额角,碎瓷片划破了那一片皮肤,血流过庆晁漠然睁着的双眼。
赵遇萍眯了眯眼,总算消下去一点火气,她放缓了声音:
“回去收拾妥当,我儿,娘会写一封信,你带上去铸剑山庄找宁云滔那个老家伙。”
“跟他说你喜欢他女儿已久,但求成全,这一身伤是我劝你不听,你甘愿受的。”
“晁儿,铸剑山庄禁地镇守的剑骨是你爹此生唯一的遗憾,他若是得神兵一把,又怎么会落败而死?”
赵遇萍居高临下地看着庆晁,她伸出手,以丹色的指甲剐蹭了一下庆晁额角的伤口。
“你也别怪娘,你得了你爹真传,再加上这无上剑骨,来日天下没有人能当你的敌手。”
赵遇萍神智有些昏沉了,她呵呵低笑:“晁儿,你是要做武林至尊的。”
庆晁垂着眼,挂满一室的父亲画像在注视着他。
半晌,在赵遇萍满意的视线里,庆晁冷淡回应道:
“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