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木芙蓉的意思,本就不是一家子亲戚,人家千里迢迢的来,不好冷脸相待,虚伪应酬一番,好吃好喝奉上,再客客气气送走,也就罢了。
她刻意避开木大娘子几次三番的示好,不是铺子上有事,就是手头正忙。原想着夫妻二人在她家呆上几日,没意思就该走了。谁知她爹竟和那木大爷志趣相投,日日相携钓鱼遛鸟,饮酒喝茶,整夜说不完的话,一副相见恨晚的架势。
木芙蓉并不言语,只冷眼旁观着,假的终究是假的,迟早露出马脚。他分明记得那位木大爷是位高雅之人,和谢正儒也是说的上话的。哪像现在,跟个市井小老头没什么两样。她爹又不是个傻的,混生意场的人,能那么好骗?给对方个面子,陪他玩几天,玩好了送人滚蛋。
结果这位木大爷一住就是半个月,要不是大娘子催促还舍不得走。又拉拽着盛情相邀木老爹去他家住。二人不知何时老哥老弟的已经叫上了。
这晚,木老爹找了芙蓉说话,道:“你大伯盛邀我入良西木家的族谱,我答应了。”
木芙蓉:“!”
她摁着跳个不停的额角青筋,反问:“爹,你就不担心他们有什么目的?不怀好意?”
木老爹一脸坦然:“我能有什么是他们想图谋的?”
木芙蓉眯了眯眼。
木老爹反倒将她上下一看:“倒是你,我看京城那位谢家嫡子对你不像是一时兴起,他在用心谋划,这是在给你抬身价呢。”
这话要是放在几个月前,木老爹绝对不会这样和女儿说。女儿突然间的成长让他措手不及的同时又感到惊喜还有点小失落。他既想女儿永远像小时候一样依赖他仰仗他,又为女儿的独立感到欣慰。譬如现在,遇到这样的大事,父女俩个也能平等的面对面交流,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不必避讳什么。
“他自谋划他的,我做我自己。高门水深,我不愿。”木芙蓉淡声道,转念一想,又问:“爹爹怎知是谢韫之所为,你猜的?还是套了那位木伯父的话?”
木老爹见她不露女儿家的羞色,知她主意定,也正色道:“是你那位木伯父,不过他也不知实情,谢公子同他讲我与他有恩,又知我孤身立命,无枝可依,便想给我个出身,将来也有个来路去处,等我死了,宗祠香火也有我一份。”
最后一句话着实扎到了芙蓉的心。
上一世她爹死的时候她不知道,祭奠叩拜也只是无名之墓。可笑,谢韫之带她去的时候,她还当是谢家某位不能为外人道的宗亲。
“呵!谢韫之就是太自以为是!”木芙蓉冷笑。
半晌过去不见爹爹说话,表情私有迟疑,犹豫不决。
木芙蓉:“爹爹,你想说什么?”
木爹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来:“虽然知道他图谋不轨,但这件事我还挺感激他的。”
木芙蓉惊讶:“为何?”
木爹仰起头,又叹口气,忽然就有了么点追忆往昔的愁绪:“我被你外祖捡回家的时候已经十岁,早就晓事了。其实爹一直想要一个家,不管真假,有来路有归处。有一大家子,兄弟姐妹,热热闹闹。我这半生,像是无根浮萍,若有机会,也想落地扎根。”
木芙蓉激动站起,摇头不解:“可是爹,你有我,你有家。这一大家子,我们几个可都是你看着长大的。”
木爹摸了摸女儿的头,将她按回座椅,笑了笑:“对,我有你,你是我的命啊闺女。但爹只是商贾,身份微贱,若能抬高身份,我的孩子们,孩子的孩子们也能跟着我水涨船高,何乐而不为?”
木芙蓉:“……”
木爹:“况且你那个大伯也对我脾气,他出身士族,早年也被摁在私塾学经史子集,却是不安分的性子,招猫逗狗,学无所成,庸碌大半辈子。如今有了这么个机会,有人答应他,只要在族谱给咱爷俩添上两笔,他儿女的未来前程就有人保驾护航。这一本万利的买卖,他能不答应吗?再说了,他家那个二叔公死得早,没留后人,你爹我就记在他名下,他家二房后继有人,咱们也没碍着谁,日子照常过。”
木芙蓉:“……”
木爹双手抱胸露出精明的笑:“好处就是,往后咱要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想结交谁身份不够,就搬他们良西木家。反正不用白不用。”
木芙蓉:“爹,你真这样想?”
木老爹挪过案几上的算盘,无意识的敲敲打打:“我琢磨了好多天了,反正没什么坏处。就是那个姓谢的,咱承了他这么大个人情,不知道该怎么还。”
木芙蓉默默想了片刻。上一世,木芙蓉是直接记在这对夫妇名下的,成了他们家的三小姐,原本的三小姐变成了四小姐。因为知道是假的,木玎玲一直暗暗讨厌她。无人的时候,也出言讥讽过。
木老爹见女儿细眉微拧,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开口道:“我看还是算了。咱们在这云州待一辈子,也不需要跟什么达官贵人打交道,身份什么的,也无所谓要紧不要紧。”
“就这么办吧。爹爹既然喜欢那位大伯,结成兄弟往后常来常往,爹爹高兴就好。”
木爹:“那你……”
木芙蓉淡然道:“谢家势大,谢韫之为人狂傲自负,他若想纳我为妾,又是我等平头百姓能拒绝得了的?他若敬我重我,就不会强迫于我。他现在是对我有几分意思,愿意为我谋划着想,又怎知日后不会厌我弃我,不屑一顾?世事无常,这样的大人物既肯抬一抬手,咱们何妨握住他的手更上一层,强大自身。等将来若遇到了不愿为之事还可相抗一二。若只以为拒绝便能不欠谁的撇清所有干系,那是小儿之言。”
木老爹震惊于女儿活得这般透彻:“你这孩子的这番话,怎像是经历了诸多磨难才有此感悟。”
木芙蓉莞尔一笑,圆圆的眼睛,又全是天真烂漫的娇态:“话本子不都是这么演的嘛。别人在演戏,我在看人生,自然感悟良多。你看那谢韫之虽然走了,谢追不是留下了。既然不能硬碰也躲不过,那就顺其自然,见招拆招。身若在囚笼,心便要自由。谋划眼前,不畏将来,总有出路。”
木行舟心中感慨,枉他多活了这二十多年,竟然被女儿上了一堂人生课。
他松开算盘,偶然看见算盘下压的稿纸,各样款式的衣裳,都是他没见过的款式,搭配首饰,细细勾勒,上了颜料,鲜研好看。
“这是什么?”
木芙蓉站在她爹身侧:“哦,我是想开个成衣铺子。只是还没想好具体开在哪,也没找到合适的染坊和裁缝店。”
木行舟:“你之前设计的那几款新鲜花样的首饰让匠人打了,卖的都很好。”
木芙蓉:“可惜云州城小,富户不多,生意实在有限。”
木行舟:“生意上的事你也别太操心,有爹呢。”
木芙蓉:“咱家这些年的赚头,都是靠爹在外倒卖货物赚个差价,行商辛苦,一走数月,风险还大。云州城内的经营反倒不怎么样。我是想把家里现有的铺子经营不行的换个营生,生意做起来,爹爹也无需这么辛苦,年年奔波。”
木行舟被感动的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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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木行舟随木远观夫妇回乡“认祖归宗”。
对外就说木行舟是二叔公当年遗落在外的孩子。
因都知道是假的,来回颠簸劳累,木芙蓉就没跟去演这出戏了。
从古至今,宗族祭祀,男为根本,女为附庸。但凡木芙蓉是个儿子可能都要跑上一趟。
木芙蓉对于自己这可有可无的身份看得开,乐的在家休息。
远在京城的谢韫之收到信后,暗自松了口气,先前在云州的时候他提了一嘴,看芙蓉反应激烈,他还以为此事难办。若她不愿,他还得想其他法子。如此甚好,接下来,他就要走第二步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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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下旬,几乎是木老爹前脚刚走没多久,一列人马忽然出现在木家的家门口。引得周遭百姓纷纷围观。
领头一人足有九尺,身着软甲,威武的跟小山一样。其后一年轻男子,看不出具体年纪,亦是身高体壮。像是父子二人。
这伙人行动粗野,似有无穷蛮力。
拍门的时候震动天地,几乎将门板拍落。
木芙蓉惊座而起,还以为云州闹匪了。
谢追最先反应。他当初受命留下保护木小姐安全,同时监视季风,不让他接近木芙蓉。谁知在季风的厚脸皮下竟处成了朋友。
木家人都是炙热的大火球,谢追初时受不住,现在也还是不习惯。但当有人威胁到这些人的安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看清来人,愣了愣,又自动隐身,避开了。
木芙蓉见谢追没有阻拦,便知来人无害。让人开了门,又叫季风去待客。
岂料,铃兰早就听到有**祸她家大门,气不打一处来,门开后,第一个冲上去,一脚踹上马身。
那马儿体壮身硕,又有大将军骑于马上,寻常人看了都会畏惧的退避三舍。却不料铃兰一脚侧踹而来,大将军飞身避开,那马竟生生被踹倒了,轰然一摔,四蹄悬空。
谢追:“!”
铃兰得意,叉腰显摆:“师父,我厉害不?”
谢追:“……”
少将军目光一定,抬手拦住身后欲上前的将士。
大将军更是瞪直了眼,表情瞬间激动。
铃兰性子毛躁,出手的时候根本没看清来人,抬眼一扫,心虚了,拔腿就要往后跑,找能顶事的出来。
谁知那大将军抬手一抓,抓小鸡似的揪住她的胳膊,捏住她下巴,先掀她耳后,又扒她头皮。
铃兰双.腿双脚胡乱挣扎,大喊大叫:“老匹夫!松开老娘!”
季风冲出来,见此情形,挥剑就干。那少年将军提起长矛,抬手一挡。抽空还问了句:“爹,是吗?”
大将军的眼圈已经红了,忽地抬臂将铃兰一抱:“呜呜……我的……”
月季忽地闪现,见缝插针,撒出一把药粉。
谢追:“?”
大将军:“咳咳……女儿呀!”
少将军:“什么东西?咳咳……”
季风:“月季你看准点。眯眼睛了。”
上榜后,死了的收藏终于活了过来,真是惊喜。
多谢,多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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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认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