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来慕成谙从未放弃过习剑。
每日站桩、挥剑,刺剑,甚至练习辟谷都是她为自己安排的晨课。只是到底没有实打实的对战过,肉身也没有达到上一世那般强劲,这一世的她攻击黑麒麟委实过于艰难。
“噗——”
慕成谙第三次被黑麒麟的爪子拍在地上,滚出好几丈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姐姐,快躲开!”
黑麒麟显然发现慕成谙是最弱的那个,对她一路穷追猛打,麒麟足一脚能将人踩成肉泥,慕成谙一身冷汗的滚身躲过。
“不惑,快用你的琉璃真火!”
“对对对,你提醒我了。”不惑手忙脚乱运起灵气,双手释出琉璃真火闭着眼睛往黑麒麟身上招呼。凤凰的琉璃真火乃涅槃时保留在体内的上古神火,只需一点便能将一般凶兽烧个对穿。
黑麒麟受烈火灼烧愈加暴怒,咆哮着血盆大口,一爪在慕成谙胳膊上划出三道可怖血痕。
“阿姐,它怎么总是攻击你啊,明明是我烧的它啊!”
“咳...”慕成谙勉强用凤凰剑抵挡住攻击,惨白着脸道:“因为我弱。”
凶兽与人一样,都挑软柿子捏,都找弱的人欺负。因为只有蝼蚁玩弄起来,才会让人有快感。
慕成谙在喘息之间抬起头,准确无误地看向东南飞檐上闲适的男子,仅一下,便收了眼。
这就是天魔。即使不会让天魔之主身死,却也不会在她开口求他前主动出手。可她偏不会求他。
眼见那神色冷淡地女子继续绷着脸战斗,盂南阙盘着神袈珠的手一顿。
方才那一眼是什么意思?要他帮还是不要?
不惑还在不遗余力的烧黑麒麟的屁股,黑麒麟灼痛难忍终于翻过头攻击他,慕成谙抓住这个机会将手中的凤凰剑插进麒麟的右眼之中。
随着地动山摇的凶兽咆哮,少女双手迅速打出奇怪而繁复的印记,很快丝丝血色红线便自她掌心长出,随着她奋力向前一掷,血线迅速以诡谲难测的速度密密麻麻扒在黑麒麟的眼眶周围。
“合神·破!”
慕成谙双手合十,而后双臂奋力向后撕扯,此刻黑麒麟的双眼中间乍破血光,妖力自命门处倾泻而出,一股又一股浓的散不开的黑雾瞬间弥漫主阵眼。
合神·破是合欢秘术中的一道法咒。
本是借与男子合欢后的元阳制傀儡灵线,以撕裂敌方命门,这是她上一世最常使用的攻击手法。但她此世从未与男子合欢过,拿不出元阳便只能借体内精血幻化灵阳产生攻击,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也无法了,只得搏一搏。
随着黑麒麟痛苦的怒吼,命门处溢出的凶手越来越浓,逐渐不可视物,慕成谙果断收回手。
时机到了。
趁着黑麒麟还未追上,她立刻拉起不惑逃离于浓重黑雾中。
打不过就跑也是她最常使用的防御手段。黑麒麟的咆哮必将引来巡灵者,就让他们来处理这东西吧。
盂南阙靠在飞檐一角,撑着头看着黑雾中逃跑的两人,一瞬怔然。他本想看看他的主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以区区金丹期杀掉纯血凶兽,没想到竟是遁走。
男子唇角轻扯,他懒散的靠在飞檐之上,长袖一挥黑雾散尽,只见黑麒麟满头是血的剧烈喘息着,如一个破旧的风箱一般。它命门已破,生机的流失带来弥漫的鲜血之气,伴随着它的喘息四向溃散。
盂南阙闻着鼻尖似有若无的鲜血之味,原本还算清澈的眼眸开始逐渐阴深。魔天生对鲜血感到兴奋,此刻血脉中嗜血的杀意瞬间迸发,他拦不住。
温润公子的面具一点点被摘下。
盂南阙抬手扶眉心,不知何时那里开始有一红点闪动,灼热的红光刺痛,是神袈树在警告他。
第一道禁:非必要不可破杀戒。
警告么?天魔嘴角噙起笑来。双目中逐渐变为重瞳,向外钻着丝丝黑气。
可是...破了又当如何?
盂南阙眼中瞬间溢出浓重的跃跃欲试,他将视线移到那黑麒麟身上。
黑麒麟感知到危险气息转身想跑,盂南阙漫不经心的抬起手腕轻点。顷刻一只无形巨手便从诡谲黝黑的上空中伸了出来,自上而下抵住黑麒麟的脖子,凶兽的咆哮声瞬间变为小兽的呜咽。
盂南阙动了动手指,正想着如何杀了它才能激怒神袈树,然而“砰——”的一声,黑麒麟断气倒下。慕成谙与不惑打了许久都没打死的黑麒麟,只被他抵着脖子便死了。
天魔一瞬怔忪,这是被压死了?
他从未杀过活物,竟不知道“杀”会如此简单,只动动手指便可。
眉头轻蹙,那里传来一阵急剧的刺痛之感。盂南阙收了手,好整以暇的等神袈树的“惩罚”,他倒想看看,没有宙宇结界的神力相助,一颗老树能做什么。
盂南阙动完手枕着胳膊在屋檐上闭眼小憩,忍受着眉心刺痛,很快,眉心隐隐闪着一点红急剧亮了几下后迅速堙灭,最终化成一缕红烟散在空中。
周遭平静,什么都没发生。
盂南阙再睁开眼,眼中已尽是隐隐的癫狂与得意。
杀戒已彻底破了。
两道禁,不过如此。
一道暗红血色于漆黑夜幕中向城南方向抹过,转瞬即逝。
赵府上空,凶兽被屠的臭味开始弥漫,在其上方形成一团又一团的浑浊褐雾,直到溢满天空。
......
慕成谙带着不惑勉强逃回来,鲜血已洇湿半条衣袖,强行使用合欢秘术更是让她的气血不凝,心口灼烧。感受着体内乱走的真气,慕成谙蹙禁眉头。这一遭,怕是会种下欢毒。
不过她眼下无暇顾及那些未可知的毒,她解开衣襟自看,三条可怖的爪痕自左臂后背肩胛处一路蔓延至左肘,伤痕深可见骨,黑血四溢。
黑麒麟的兽爪并非寻常野兽利爪,普通的药粉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但她此刻没灵石买丹药,便也只能如此凑乎了。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落,慕成谙嘴里咬着布上药,强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
“吱嘎——”
门被推开了。慕成谙忙颤着手拉起衣襟,回头,原来是不惑。
“阿姐,今夜...对不起。主人要我保护你,是不惑没用,害你受伤了。”
傻鸟耷拉着头,额上翘起的呆毛随着他身子摇晃一点一点,看起来滑稽极了。
慕成谙没忍住勾起嘴角。上一世,不惑算是她少有的信任之人,原因便是他傻的可爱,傻的真诚。只可惜这只傻鸟后来因为犯错被盂南阙驱逐回了荒境,她连告别都没来得及告别。前世在她越爬越高,越来越孤独时,她都十分想念不惑。
“觉得抱歉,就来帮我上药吧。”
反正看都看了,眼下帮忙上个药也无所谓了。
慕成谙将肩胛处的伤口的露出来,递给他一个白色的小药罐。不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好诶。阿姐,我一定轻一点,你别怕哦。”
慕成谙点点头,但也毫不留情:“眼珠子乱看会被挖出来哦。”
不惑闻声瞬间闭上偷瞄的眼睛,讨好道:“阿姐,等我有了灵石就给你买漂亮衣裳吧,你这身打扮实在太糟蹋这幅绝世容颜了。”
他委实喜欢慕成谙的美,喜欢到想把这世间所有美的东西都装点在她身上。
“我的打扮?”慕成谙低头看看,一身褐色的粗布麻衣,一双破旧草鞋,这还是段枫在时不知从哪拿来的农妇装扮,上面既有污渍又有泥土,今夜又多了些血污,好像确实不太美观。
“那便多谢你了,望你早日赚到灵石。”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她已经许久没穿过棉布做的衣衫了。曾经她还在家时,养父母就算再不喜她也从未在衣食住行上苛待过,她好歹能有一套素钗带......只是,她若回家,他们还有...那个妹妹,会想见到她吗?
上一世她自荒境出来后便再没回过家,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门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将慕成谙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探头朝窗外看去,天边已逐渐转向黛黑色,估计要不了多久便要亮了。
“不惑,动作快些,天亮之前我们要离开中修界。”
“离开?为何?去哪?这么快?”不惑忙将最后一圈布裹好。
慕成谙将衣襟拉起,动了下左臂,还好,不影响赶路。
“去西陵。”
慕成谙语气很平静,但心中却是少有的期待。
每年年末之时,上修界的天门宗便会开山门招新弟子。在此之前,天门宗会先在西陵藏兰州设试剑大会,率先选拔一批有剑道天赋的弟子。眼下距年末不足两月,等办完一些事再赶过去便差不多到日子了。她记得往年的试剑大会都会有两柄上品灵剑作为彩头,赏给赢得试炼的弟子。她既没有灵石买上品灵剑,便要想法子为自己赢一把。
只是不惑有些担心,“那为何非要今日走,阿姐,你的伤很严重,再养几日吧。”他方才上药时都看到骨头了。
慕成谙没忍住抬手摸了它头上的呆毛,“傻鸟,今夜不走便走不了了。”
若她猜的不错,此刻将是他们离开的最后时机。
“啊?”不惑挠头,“好吧。那我们去告诉主人。”
“嗯。你去说。”
慕成谙转过身,开始收拾草屋中的随身物品。薛蛮子打的剑已经断了,她还需买一把新的剑。前往西陵还需租飞云车,一路开销都不算少,起码要两百灵石......慕成谙苦笑,看来这次非得回去一趟不可了。
————
不惑出来寻盂南阙时,他正坐在院子里赏月亮。
一股不易察觉的血腥味萦绕鼻尖,旁人或许闻不出来,但却逃不开神兽的鼻子。不惑靠近盂南阙短暂一嗅,瞬间神色严肃:
“你破杀戒了。”
盂南阙“嗯”的一声,再次赏月。
“我们走时神袈树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你不得开杀戒。一旦开了头,往后便很难收住了。”
盂南阙轻笑,再次“嗯”了一声,慵懒的撑着头,眸中神色不明。
“主人!”不惑急了,“我们虽出了荒境,可未必神袈树就拿我们没办法。你若堕魔他会杀了你的!”
“你认为我会堕魔?”盂南阙眼神凉凉的扫过来。
不惑鸟胆一寒,他不敢说。
“竟连你都不信么。”盂南阙移开眼,自嘲道:“天魔,终归是半神半魔。神性不减魔性便不增,你们在怕什么?”
不惑听不懂什么半神半魔,他只知道上古神魔大战中魔神的威力十分强悍可怖。当年四位上古真神拼尽全力也不过与他同归于尽。这一半神性真的能制衡那一半魔性吗?他只是一只傻鸟,他不懂。
“她信吗?”盂南阙突然看向不惑,笑着问:“天魔之主可信我会堕魔?”
不知怎的,不惑听见自己主人说到“天魔之主”四个字时竟有说不出的戏谑感。
“阿姐大约也不懂这些,我们还是别去吓她了。”不惑摆摆手,“而且主人若真堕了魔,她也拦不住啊。她信不信又有什么要紧。”
“吓?你倒是向着她。”盂南阙眼前滑过那女子使用合欢秘术撕裂凶兽命门的场景,此等搏命的法子,可不是寻常人的胆量。
“问问吧。她若不信,我们也好早日分别。”
说到分别,盂南阙语气森然,那张温润的面具亦不再挂在脸上。
第一道禁已破,第二道禁不遵守又如何?
这一日看她对自己闪躲与冷淡的样子,似乎的确没什么真心,天魔还未受到过如此冷待。既然如此,那便不该浪费他的心头血。
刚破杀戒的天魔眼中浓浓杀意涌动。
神兽无法抗拒主人的命令,不惑耷拉着脑袋进去寻慕成谙,正巧慕成谙自己走出来,看着院里的一人一鸟诧异道:“走啊,愣着作甚。”
“主人有话问你。”不惑挪到她身边,不安的扯住她的袖子。
“问。”
慕成谙还在调整包袱的肩带,应和的漫不经心,丝毫未察觉危险来临。
盂南阙慢悠悠站起身,眼角洇上了两抹鲜红:“我杀了黑麒麟。”
慕成谙茫然的抬起头,他杀了?倒也无所谓,那东西是凶兽,该杀。
她点了一下头:“然后?”
盂南阙眼底映着笑,但却夹杂冷意:“天魔一旦破杀戒,便有堕魔的可能,届时便会滥杀无辜,甚至现在,我便可能杀了你。”
他期待她的恐惧与反抗,这样他便有理由动手。
不信任他的人,没资格做天魔之主。
然而慕成谙平静蹙眉,冷了他一日后终于好好看了他一眼。
堕魔?滥杀无辜?他会吗?
慕成谙仔细回忆了一下,上一世的盂南阙杀的人全部是她所授意,那些人可不无辜,而且他对修界无欲无求,最讨厌的人应当只是她,可直到她被他陷害自戕之前,他都没被神袈树惩罚,想来自己也不足以让他堕魔。
“你不会堕魔。”从目前看,两世的盂南阙暂没有什么不同。
“你也不会杀我。”他只会背叛玩弄她。
慕成谙给出肯定答案,一点犹豫都没有。
盂南阙右手中准备好的弱水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收了回去。还没等他说什么,不惑先“啊”出了声,吃惊道:
“阿姐你这么相信主人?为什么啊。我都不信。”
说完不惑连忙捂住了自己的鸟嘴。乖乖,他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慕成谙根本没注意身边的暗流涌动,若是说死的话,在她心里最坏的结果便是死在十年后,而不是现在。
天魔最起码会保护她十年,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慕成谙将包袱背在肩上,触到伤口后没忍住“嘶”了一声,疼痛让她烦躁:
“信就是信,哪有什么理由。别磨蹭了,快出发。”
说罢率先往外走。
……
夜晚寂寂,三人成一条竖线无声的走着,各怀心思。
慕成谙才懒得看盂南阙发疯,此人有病。
她管他会不会堕魔,总之她就将他当吉祥物供着,偶尔用他挡个死劫什么的。等她进了天法宗,再通过试炼进入圣地后她便将天魔交给圣地,到时候若真堕了魔,便让他们去愁吧。关她何事。
而不惑小心防备的盯着自己的主人,生怕他不开心弄死自己再弄死姐姐。
盂南阙则走在最后,神色古怪的感受着心中漫天杀意的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