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剑直冲眉心,慕成谙侧身躲过,擦着鼻尖而过的剑锋在石墙上划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慕成谙反手召出剑来,只听一声尖锐的“砰——”,青鱼剑强劲霸道,瞬间将薛蛮子打的剑断为碎片。
身后紧跟两道急促的脚步声,只听陈子凛一声怒喝:
“转过身来,再敢走一步,青鱼剑会立即取你性命!”
前方是逼仄的胡同,后面是虎视眈眈的沈知拂二人,慕成谙握着半柄剑沉出口气。这下跑不了了。
慕成谙将斗笠罩在头上,默默转过身。隔着白纱只见眼前的沈知拂面色苍白,眉头深锁,陈子凛将他牢牢挡在身后,似乎生怕他被冲撞到。
“放下斗笠。”沈知拂站在陈子凛身后语气虚浮道。
慕成谙忍了忍,最终掐着嗓子道,“奴家天生样貌丑陋,怕吓到两位大人,还是算了吧。”
“无妨,巡灵者什么都见过。”沈知拂拍了拍陈子凛,示意他退后,他总觉得这人给他一种熟悉之感。
熟悉的荒诞与狡诈之感。
“可是奴家不愿用这幅鬼样子见人。”慕成谙还在苦苦“哀求”,“求大人放过我吧。”
然而沈知拂并没有那么好糊弄,青鱼剑的嗡鸣声已近在耳边,剑风灼烫愈烈,将慕成谙挡着脸的斗笠吹起一个角。
慕成谙低着头节节后退,直到后腰被什么东西抵住。
“他叫你放手,你放便是了。”
这声音...慕成谙怔然。
“信我。”
耳边温润的男声在此刻的剑拔弩张中显得格格不入,慕成谙抿唇,最终慢慢放下手。
原本容貌昳丽的女子在放下衣袖的一瞬间变为肥头大耳,脸上一片黑红胎记的丑女。沈知拂看清她的样子后亦顿在原地,表情一言难尽,小跑赶过来的陈子凛也向后弹了两步。
慕成谙见这两位的反应便确定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吓人,拼命压下嘴角:“奴家没说谎吧,还望没吓着两位大人。”
连声音都变了,比她刚才掐着嗓子还多了一丝沙哑。
沈知拂的惊愕转瞬即逝便恢复了那张冰块脸,收了青鱼剑,只道“打扰了”甩袖离去。陈子凛跟在他身后冲慕成谙抱拳,也匆匆离开。二人皆没再追究她为何出现在这里。看来着实吓得不轻。
送走这尊煞神,慕成谙松了口气,轻轻向前走了一步,后腰便离开了盂南阙的双指,切断与天魔神力的连结。她那还未看一眼的丑的惨绝人寰的面容,此刻也恢复了原样。
慕成谙与他拉开距离,“你怎么在这里?”暗巷中的空气再次静默下来,没有比沈知拂在的时候好多少。
“不惑说他冷,让我看看你何时回来。”盂南阙察觉她的冷淡,也识趣的退后了一些,“顺道解决些麻烦。”
“多谢。”
盂南阙的话说的不痛不痒。他是天魔,只怕魔主来了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区区沈知拂。她的道谢也不必太有诚意。
暗巷里吹起夜风,将慕成谙的粗布衣角吹起一道褶皱,她将手中的衣服递过去:“起风了,你先将衣服带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办。”
“你要去被灭门的赵氏。”盂南阙垂眸看她,询问出声。
慕成谙知道瞒不过他,点头道,“我身上有个麻烦,须得去那里了结。”
东阳赵氏始祖为保阵法图不丢失,特在持图者与主阵眼中封下凝结封印,只有持图者亲自将主阵图归还给阵眼,二者之间的凝结封印才算破除,如若不然持图者灵力将会被阵法图蚕食,直到变成废人一个。
手中的衣服被接过,盂南阙没再说什么便走了。不过是因好奇才跟着瞧瞧罢了,多余的事他不会做。
做天魔,可是要矜持的。
此时慕成谙已身形灵活的隐入黑夜,倏得便没了踪影。而与她行路方向相反的沈知拂步伐却越来越慢,到最后干脆停下来回头凝望。
不对劲。
那女子的身形与熟悉的狡诈之感实在太像慕成谙。
“头儿,快到亥时了,清虚子长老已经在等。”
“知道了。”沈知拂收回眼。罢了,死都死了,他又能做什么。
巡灵司算是天法宗在中修界的分支。想当年,作为天法宗清虚子仙尊关门弟子的沈知拂被给予厚望,然而他却放弃继续破道求仙,不顾天法宗宗主与众长老反对也要建立巡灵司,为的便是将最易产生魔修之处纳入天法大道的保护,让那些游走在修界边缘的修仙散户不被戕害,走上求仙路。
沈知拂一直认为,能做出这样决定的自己绝不会做错事,即使刚过易折,他也都问心无愧。
譬如此刻,他跪在清虚子面前,后背的雷刑之罚叫他皮开肉绽,他亦忍着不吭一声。
“你依旧不觉自己有错?”一道威严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并传来的还有渡劫期尊者无尽的灵力威压。
戒律堂两侧排布的各色刑具晃荡不停,沈知拂挺直的脊背忍不住弯了下来,双手撑地,豆大的汗珠滚滚滑落,却依旧掷地有声:
“徒儿无错。”
清虚子失望的凝视着地上的徒弟。这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门生,也是最让他操心的孩子。他性情刚烈,黑白分明,可也自傲自负,刚过易折,自认继承天法道统,事事将自己的直觉当作探寻真相的不二法宝,长此下去,必将自取灭亡。
清虚子不愿与他在言语中纠缠,一弹指,戒律堂大门陡然震开,陈子凛低头走进来,跪在沈知拂身边,暗红色的巡灵服后背汗湿大片。
“私放善果符,子凛,三道天罚你可受得住?”
陈子凛瞬间以额贴地,“弟子有错,甘愿受罚。”
沈知拂皱眉,明白师尊是在拿陈子凛的命威胁他。他一把将陈子凛拉起,对清虚子行礼:
“善果符是我给的,该受罚的是我。”
清虚子当然知道真相如何,但他今日偏要整治这徒弟的性子。
沈知拂身上的雷霆之罚余热还未散尽,陈子凛咬着牙将他拦在身后,“是我。弟子被美色所惑,这才给出善果符,弟子甘愿受罚。”
“陈子凛,我还没有无用到让师弟顶罪!”
自中秋之后,沈知拂已接连受刑七日,他死都不肯认有意放走慕成谙是错,他自信他的直觉不会错,那女子没有杀赵晋中,不该入荒境。
此刻沈知拂不顾还在清虚子面前,将陈子凛一把提起扔出善罚堂,转而伏地跪拜,朗声道:“弟子放肆。但黛色符乃关门弟子所有,此罪在我,望师尊明察,莫冤子凛!”
“认罪,但不认错?”清虚子气结,这孩子为何如此不会转圜。
沈知拂再次伏地磕头:
“弟子有罪,不该不尊天法宗法度。但弟子无错,因为那女子无错,不该被东阳赵氏报复残害。”
清虚子冷哼:“既然真觉她无错,她受赵晋中凌.辱之时为何不去救?”
想到那日之事,沈知拂伏地手掌逐渐握紧,心中沉愤难消:
“赵晋中之事并非意外,而是魔族圈套,弟子与那女子皆在圈套之中。黑鹰千里迢迢将赵晋中引入妖族绝不只是为让他戕害一个女子,定还有其他目的。弟子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中观察。”
“而那女子心性坚毅,绝不会认为贞洁比命重要,弟子亦如是。当日若出手救她必将打断魔族计划,届时魔族定会以其他方式再次设计于她,防不胜防,所以...”
“所以你便想将计就计将她带回巡灵司保护,彻底切断她与魔族的联结,却不想东阳赵氏不依不饶?”清虚子神色复杂的看向地上之人。
沈知拂点头:“东阳赵氏跋扈残暴,赵家嫡子死一百次都不足惜,但那女子委实无辜。弟子以为,她若真能点燃善果符证明她与魔族无关,那弟子便愿为无辜之人担三道天罚。”
“你!”清虚子连连摇头,刚过易折啊刚过易折!三道天罚会要了他的命!
清虚子看着沈知拂始终倔强不屈的模样,突然就想到刚见到他的场景。二十年前的东阳城郡连年大旱,过冬之时又赶上暴雪,两场天灾便带走了那瘦小幼童的双亲,年节十分只剩他一人在街上孤零零的游荡。他敢在恶狗嘴下夺食,胳膊被咬的血淋淋也要抢一块馍,可抢到了却也愿意将手中唯一的馍分一半给其他幼童。
这孩子天生有颗赤子之心,但也有颗狠心。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若只做天道法统的继承人,一辈子留在天法宗守天法秘境,他必将安稳一世。可他偏偏要一头扎进这红尘之中,在人心诡谲、魔域横行之时守他心中正道,这便是,错了,终会害了他自己。
“回天法宗养伤吧,暂不要接管巡灵司之事,三道天罚以后再说。”清虚子疲惫的摆手,自己的徒弟,终是要护的。
“师尊?”沈知拂难以置信,“魔域横行,修界弟子已被掳走众多,危急关头我怎能躲回天法宗?”
“魔修之事西陵天门宗已接手,无需我们再管。两日前月主已至天法宗,他有话与你说。”见沈知拂还要辩驳,清虚子扳下脸,严肃道:“莫再放肆。圣地已察觉荒境生变,就在中秋那夜,那女子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沈知拂惊愕:“什么?”
————
夜明星稀。
此刻不简单的女子慕成谙正在翻赵家的高墙。
作为中修界最大的修仙世家,又是西陵姜氏人皇一脉的皇亲国戚。往日门庭若市的赵府,此刻却宛如凶宅一般阴森冷清。慕成谙边走便看,想到了东阳赵氏的发家典故。
相传东阳赵氏一族在千年前不过一小家族,偶然寻得机缘,拜入当时的第一法修玉琮王门下,修得护身阵法。这一阵法流传千年,经赵氏子弟代代养护,最终借中修界东阳龙脉之地建起东阳赵氏,入嗣皇族。从此东阳赵氏的势力便横跨修界与凡世,受凡尘香火供养修炼,再借修界的灵气滋养护身阵法。
为保府内安全无遗,赵家家主将府邸建成星罗棋布的二十八座院落,对应天上的二十八星宿,每一座院落都由一道护身阵法保护,而正中心的主院落则对应“玉衡”星宿,那里存放护身阵法主图,这也是二十八院落的阵眼之处。
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想摧毁赵氏,只需盗了他们的主图即可。一般人自然做不到,但若是魔族尊者前来,那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当初在妖族时慕成谙便提醒过赵晋中,只可惜那家伙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根本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现在赵氏惨遭灭门,也难说没有他的功劳。
慕成谙在二十八院落中兜兜转转,没一会儿便找到正中心的阵眼之处。此刻四下一片黑暗,夜风呜咽血味弥漫,慕成谙指尖轻弹向四面填上烛火,这才看见阵眼中间有一空心玉台,台面上有一条状凹槽。
应该是这里了。
慕成谙从怀中拿出阵法图,默默催动咒术,没一会儿泛黄的古阵法图便由一道紫色灵流推动着送入凹槽之中。随着阵图逐渐归位,主阵眼东西南北各方位的金身麒麟纷纷乍破金光,忽而地动山摇,四周腾起黑色雾气。慕成谙蹙眉屏息,观察周遭的变化。
莫不是...
随着眼前阵眼中乍破的金光越来越多,黑雾腾起愈发浓重,慕成谙暗道不妙。
一般世家大族的阵法之中都会存有护阵灵兽,主图归位那一刻,护阵灵兽也将现身检查归图者是否为赵家人,若不是,便会杀掉对方,以防阵法图泄露。现在看来,这东阳赵氏的护阵灵兽莫不是麒麟?不在妖都的大妖便是没有经过筛选与净化的凶兽,麒麟凶兽上阵,她今日必不能活。
慕成谙看向那主阵图,还差一点,她便要将阵图送回切断连结了。
此时四根麒麟石像四周的雾气也越来越大,慕成谙在将阵法图完全归位的下一刻,只见阵眼之地突显金色封印,其纹路诡谲复杂,随着“砰——”的一声,一只四头黑麒麟骤然现身,周遭瞬间弥漫凶兽身上的腥味,血盆大口中留着黑色诞水。
“糟了。”
慕成谙切断阵法图的同时迅速向府外逃去,耳边风声凛凛,黑麒麟在身后紧追不舍。
府内摆设相继被撞断,发出砰砰——的可怖声音,黑麒麟一个猛越便超前堵住了慕成谙的逃生路。
黑麒麟镇守“玉衡”主阵眼,此刻无论她逃往那个院落都会被子阵眼察觉,将她送至黑麒麟口中。
吧嗒-吧嗒-黑麒麟淌着口水向她走来,眼中冒着即将饱餐一顿的红光。
慕成谙不断向来时的方向移动着,一道紫光闪过,她向黑麒麟扔出一道灵力后转头向主阵跑去。
黑麒麟意识到她要去拿走主图,瞬间怒气暴涨,后腿有力一蹬向前冲去,慕成谙被凶兽灵力压迫七窍溢血,但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不要命的往前跑。
然而危险的气息将慕成谙牢牢束缚,死亡气息越逼越近。
正想该怎么办时,神识中适时闯进来一道叽叽喳喳的声音,“姐姐,你在哪啊,这里好黑哦。”
不惑霓凰?它怎么来了?
来不及想那多,慕成谙忙道:“不惑,主阵眼,速来。”
没过一会儿,一阵热风席卷而来,慕成谙腰上顷刻粘了一双爪子。
......麒麟还在后面追,暂且忍了。
这只鸟有皮肤饥渴,看见美人便喜欢贴贴的毛病是她上一世就知道的。
“不惑,麒麟你打得过吗?”慕成谙喘着粗气问它。
美人的声音就是如此的动听。不惑闭着眼享受,一脸舒心的点头,“当然,我可是上古纯血凤凰。”
“那便动手吧。”
“啊?”
“回头。”
不惑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四头黑麒麟正在不远处警惕的看着它。同类之间有感应,更何况是上古凤凰,黑麒麟不敢贸然进攻。
“嚯,姐姐,它...们也是上古纯血的啊,而且还是黑麒麟!”不惑表情瞬间惊愕,忙结起灵力结界挡住它。
黑麒麟曾是上古战场中魔神的坐骑,虽后裔支脉凋零,但活着的几只天性中的凶猛好斗从未改变,是完全无法净化的凶兽。
“怎么,你打不过?”
“......倒也不是”不惑耸了耸鼻子,心道,不过是有点费劲罢了。
看着不惑犹豫的表情,慕成谙想起来上一世不惑也不常打架,它与天魔泡在荒境安逸了数千年,连活物都没见过,早就没有了兽类好斗的本性。
“不惑,你化形时的凤凰翎羽借我一根。”慕成谙只能朝它摊开手。
“啊?你要那个做什么?”不惑腾出一只手,十分爽快的给她抓了一把。
慕成谙没回应它,抽了其中一根,单手拂过,一柄金光闪闪的灵剑便出现在手中。凤凰翎羽乃凤凰涅槃时才会生出的羽毛,经烈火淬炼坚硬无比,以它化的剑应当能顶些事。
“我先来,你随后。别怕。”
说罢,只见慕成谙飞身跃起,足间轻点,下一刻手中凤凰灵剑直冲黑麒麟命门而去。
小沈:罢了,死都死了。
小慕:你说谁死。
小南:矜持。
小河:小沈你要短暂下线了。小南你可能会没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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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啦~今日双更,日万,快来评论区一起玩耍呀~
ps:请假的一周不仅囤了稿,而且也把前九章修了一下,有的部分增加了细节。如果之前追更的宝子懒得回头看我在此简单介绍一下前面补充的细节:
1.对天魔身份、来源做了更详细的说明。神袈树在他身上下了两道禁,其一为不可轻易破杀戒,其二为必须获得成谙的真心才能换的自由。
2.成谙怀疑段枫其人实乃一鬼。(多的不能再说了)
3.沈知拂即将下线,不久之后成谙将换地图离开中修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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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神袈树(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