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木剑直逼梨小琮,若无非目色冷峻,双唇却有些颤抖,“穆尘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待弟子的恩情,弟子不敢忘。”
若无非眉头稍稍松快了些,木剑依旧指着梨小琮的方位,轻声说了一声好。
“穆尘,为师如今给你两个选择。”
“师父请说。”
“一,放下这女人,就此跟为师回玄冰门。”
穆尘依旧俯在地上对着若无非叩首,若无非看着原本事事讲究一尘不染的穆尘鬓角处不知何时起有了一缕白发,不觉老反倒更添了几分沉稳豁达的神采,只是眼中满是哀恸之色,看向梨小琮满是怜爱心疼,望向自己时仿佛巍峨的高山那般坚忍决绝,他咬着牙说道,“二,为师即可杀了这祸水,你再跟为师回去。”
“祸水?”片刻之后穆尘才了解这个词的意思,他嘴角扯了扯,心想梨小琮若是知道有人这般评价她的容貌估计得高兴坏了,她缓慢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弟子选三。”
墨玉似地眼慢慢闭上,穆尘说道,“师父对弟子恩重,烦请师父先杀了我。”
“你敢威胁为师?你以为为师不敢杀你吗?”
药王冷冷哼了一声,“若无非,穆尘已然堕魔,他不是你的弟子了,你这么摆师傅的臭架子有意思吗?”
若无非与穆尘都没有反驳药王,若无非甚至不屑看向药王,可他的木剑没有退让,反倒抵在穆尘心口。
穆尘道,“弟子生性孤僻,承蒙师父不弃带回玄冰山,弟子方才有这般成就,如今师父想要我的命又未尝不可呢?”
木剑剑尖止不住地颤抖,若无非表面看似平静冷漠,只有他自己知道握着木剑的手心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你当真要为这个梨小琮违背师命?”
“是,若师父要动手,请便。”
“你可知你是玄冰门少掌门?你可知你身系整个玄冰门?而你却只因一位女子放弃你的责任与担当?”
“责任与担当?”穆尘木讷地看向若无非,淡漠清冷的眸子被迷蒙的湿气给蒙上一层水雾,他跪在地上依旧没有起来,目光却看向平躺在地上的梨小琮,“师父,弟子要向你坦白,弟子曾做过一件错事,为了弥补这件错事弟子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就是为了此刻,为了救她,只要能救活她,弟子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才是我的责任与担当。”
若无非问道,“你是说在你心里她比整个玄冰门更重要?”
“是,她一直都是我的责任,其他人都不重要,只可惜弟子发现得太晚,才铸成大错,如今弟子有机会弥补,所以想请师父等一等,等我救了小琮再回玄冰门受罚。”
若无非薄唇紧抿,“若是为师不答应呢?”
穆尘不再看向梨小琮,那双黑眸仰视自己师父,他从未用如此眼神看向若无非,坦诚如霞光,仿佛一眼便能窥探若无非这几百年来内心的痛苦,“我曾以为在这世上只有一人能理解我,此人唯师父一人尔尔。”
木剑微颤,想要握住的手再也不听使唤,若无非移开木剑,却移不开自己的目光。
“师父,你这些年无心玄冰门内政务,将所有事情统统交给师叔祖和我,在旁人眼里你不计俗事,潜心修仙心无旁骛,别人都道你是剑痴,一心想要达到
登峰造极的境界,可徒儿如今问你一句,师父你早就抵过天雷,为何还迟迟不肯升仙?”
“为师不需要向你解释。”
“以前我不明白,现在却有些明白了。”穆尘苦笑,“想来身边少了一人,仙界也没这么好罢了。”
若无非说道,“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我不像你陷于过去,我已经向前看了。”
“是吗?师父真的向前看了吗?”穆尘笑了,他虽俊朗却很少笑,此刻浅笑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从容,“师父,我又没说少了哪一人,敢问师父心中想的是何人?”
若无非……
“弟子不愿像师父您一样这般向前看,行将就木,日日非得找些事来做才能解脱,这和死了又有何区别?弟子既然错了,就要弥补。”
“疼……”梨小琮悠悠转醒,像是被数万根捆仙鞭抽在身上似地疼,她伸出手胡乱抓挠皮肤,“穆尘,我疼。”
穆尘压住她两手,手不自觉地抚上她苍白的侧脸,梨小琮疼得不堪忍受咬住下嘴唇。
“别咬。”
他伸出手指任凭她咬出血来,在他的记忆中生性倔强的梨小琮即便受了重伤也很少喊疼,他心疼地抱着她哄道,“我在,我马上救你,你暂且忍一忍。药王何在?”
“快,扶她进屋。”
穆尘抱着她进了屋,药王伏在案前开了一张方子,吩咐各人办各事,“先让小琮服下这贴药,可缓解疼痛。”
药王谷霞光一片印在穆尘脸上,让他整张脸显得面色柔和,不像之前那般冷峻难以亲近,他不知在想什么缓缓开口道,“药王,你的炼丹炉准备好了吗?”
药王点点头。
“一切按我们之前商量的来办。”
若无非问道,“你要如何救她?”
事到如今,穆尘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如今只剩下一个办法,我与她换血。”
若无非道,“不成。我不同意。你是玄冰门的弟子,不论你堕不堕魔,都是我弟子,我不同意,你不能做这事。”
“师父。”
“穆尘,你可知你与她换血,是有性命之忧的?”
“徒儿从一开始就知道。”
“你!”若无非稳了稳心神,“这样吧,既然你执意要救她,不如让为师来。为师的仙力如今尚在你之上,就由为师代劳替你弥补。”
“师父爱重徒弟,徒儿感激涕霖,但这件事只有我能为她做。”
“为何?”
穆尘看向床上的梨小琮,“因为是我欠她的。”
药王假意咳嗽了几声,“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师徒二人,只不过穆尘你之前有仙力护体,换血顶多就是损耗大半仙力,可你如今刚经历天雷又堕入魔道,这样贸贸然和她换血,可能非但救不了她,自己性命不保也说不定。”
若无非说道,“穆尘,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还是听为师的吧。”
“那我就拉着她一起去冥界。”可能是刚堕魔不久,穆尘的双眸颜色渐渐变深,眼底青灰一片,“当初我逆转时光而来已经想得透彻,我要救活她,若是救不活就当我重新陪她走一遭。”
“若是我把她救活了,”穆尘的眼皮忽地抬起,刚巧撞上进门的秦无一,“那就麻烦你好好照顾她。”
“穆尘!”
“师父,这是徒儿的因,也是徒儿的果。您就成全徒儿吧。”
半夜,梨小琮又醒了过来,口干舌燥地说不出话来,“水……水……”
迷糊之间她只觉湿润柔软之物贴着自己干涩的嘴唇,温热的水顺着粉色舌尖慢慢流入她嘴里,她如同渴了一路的旅人贴着柔软疯狂地汲取水分。
“唔……”水喝完了,可那薄薄的柔软似乎舍不得离开似地依旧贴着她,刚喝完水的舌头透着清冽的舒爽,如同干涩的玫瑰想要汲取她的气息。
梨小琮挣扎的那几下显然有些多余,双手索性攀上他的脖子由着他胡来,直到他口中溢出浅浅的低吟才作罢。
要是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梨小琮睁开眼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子,她比之前好多了,身侧一人躺了下来,让她轻轻靠着,“还渴吗?”
穆尘问得理所当然,伸手温柔地替她擦拭嘴角的水渍。
“你怎么能趁人之危占我便宜?”
“是你自己要喝水的。”
梨小琮想要抬起脚踢他,身体太虚用力过猛,导致一阵咳嗽,一股甜腥涌入喉间,她挣扎起身推开穆尘,“我不舒服,你去把海蓝儿叫进来。”
穆尘身形未动,将一木盆递过来,“想吐便吐,叫什么海蓝儿,难道我不配伺候你吗?”
梨小琮不再忍耐,哗的一声吐了半盆血,屋子内顿时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她怪不好意思的伸手接过穆尘手上的帕子却扑了个空,穆尘蹲下身子替她擦拭嘴角的血,温柔得连她都觉得脸红心跳。
“难得见你害羞。”
“我只是想起来向来都是我伺候你,难得你伺候我一回,我快死了,这样的机会不多了,我得好好把握。”
“嗯,这样的机会确实不多了。”
梨小琮歪着脑袋枕在穆尘手背上,笑得没心没肺,“穆尘,你这人啊非得等我快死了才良心发现了吧。你现在对我好也没用了,我去了冥界肯定喝一大碗孟婆汤忘了前程旧事,忘了你,重新投胎。”
“好。”
用温热的毛巾擦拭过后,梨小琮觉得精神好多了,穆尘抱着她说道,“既然你要死了,能不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
“穆尘,你这人怎么这么过分?我都快死了,你都不能放过我?”
“是,我这人自私自利,你梨小琮临死前就当行行好,允了我吧。”
“何事,说来听听?”
“和我成亲。”
“不好。”梨小琮想也没想直接回绝。
“为何不好?”
“我都穿几回嫁衣了?每次穿准没好事,我不穿。”
“不穿嫁衣也可以成亲,我们不穿嫁衣成亲如何?”
“不好。”
梨小琮依旧摇头。
“你嫁了秦无一一次,怎么着也得嫁我一次,不然对我不公平。”
梨小琮不理他,蒙起被子继续装睡,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猛然爬起身,“你,就你,穆尘,和我谈公平二字?”
穆尘并不想让她激动,忙温柔地坐在床沿轻轻拍她的后背,循循诱导,“你看你都快死了,怎么着也该让我留个念想。”
“说的也是。”
“这么说你答应了?”
“你让我答应我就答应,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那你考虑考虑再答应。但别考虑太久,我怕你身子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