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科学家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详细描述了废纸再造的过程:“废纸去墨污,浸烂再造??依然成纸,耗亦不多,名曰还魂纸。”
但蔡元祯觉得“还魂”这两个字有些封建迷信的意味,而且对于忌鬼怪的人来说多少有些抵触,所以蔡元祯给这些纸又重新取了个名字——更生纸。
表示重新获得生命或是新的开始。
这不仅仅是在说这些纸,也是在说她自己。
抄纸基本是蔡元祯一人完成的,因为抄纸需要一定的技术,只有纸浆纤维均匀地分布在竹簾上,做出来的纸张才会光洁、平整。
抄纸的时候,浆料纤维就会在竹簾上形成一层薄膜,蔡元祯将抄好的纸张叠放在一起,盖上木盖,压上大石头,榨干水分。
静置一夜之后便可以揭纸了。
揭纸也叫分纸,是将压榨或淋洗之后的湿纸饼一张张揭开的过程。
揭纸的时候木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想那么瓷实的大纸饼要一页页完整而不间断地分开,怎么才能做到?
但在蔡元祯娴熟的动作之下,这一张张纸还真就这样揭下来了。
蔡元祯将揭下来的纸交给了木槿,对她说:“这些纸只需要像晒衣服一样晒干便可以用了。”
木槿一边上前帮着干活,一边问道:“小姐,为什么这些纸被放在一起压了一个晚上都不会黏在一起?”
蔡元祯耐心解释道:“因为我加了‘纸药’,它能起到隔离作用。”
木槿感叹,这东西真是太神奇了。
蔡元祯又加了一句:“不过当然了,这一切还是要靠我的技术好。”
木槿不禁打心底崇拜起小姐,从前她便听过这蔡府三爷在的时候,也是这么能干,小姐不愧是他所出之女。
只可惜小姐是个女的,若是个男子,去蔡氏纸坊比比,恐怕没有人能比她更厉害,竟然可以想到废纸再造。
蔡元祯大约计算了一下,她们回收来的废纸差不多能做十桶浆料,每桶浆料能抄出约二十张纸。
这个出纸量也算高的,毕竟她们只是在这小小的后院忙活,若是放到偌大的纸坊来制造,绝对能做出更多的更生纸。
蔡元祯看着满院子里挂着的纸,心中顿时充满了自豪感,做完一轮又想着再来一轮。
木槿虽然累,但跟小姐一起做这些就是好玩,于是也想着办法帮小姐一起去造纸。
蔡元宝看着姐姐整日忙来忙去也产生了兴趣,一双漆黑的眸子忽闪忽闪的,吵着嚷着要来帮忙。
蔡元祯这个弟弟虽然不过**岁,但确实乖巧懂事,不似那些熊孩子。
蔡元祯觉得让他一起玩也没事,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培养动手能力的好时候。
于是乎,三房院里“一伙人”便开始了乐此不疲地造纸。
就是这段时间,各个房里发现他们有些刚写过的纸就这么莫名其妙不见了,厨房里清理草木灰的活也不需要人干了,水缸里刚打好的水也总是会无缘无故不见。
至于这罪魁祸首,自然不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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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秀荷因在山上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所以提早了两日回来。
回来的路上她还去买了些元祯和元宝爱吃的点心,想着他们会喜欢。
却不想她一回到院里,就发出了惊叫声。
倒不是她小题大做,实在是眼前的一切太难以让人接受。
原本她种满了鲜花的院子里到处挂满了白纸,那一张张纸刮得老高还随风飘扬着,不知道还以为是在做头七挂的招魂幡。
她的宝贝儿子蔡元宝跟个泥猴似的,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沾满了灰土,唯有那一口白牙还亮晶晶的。
至于她的那个造了孽的女儿,裙摆不知道用什么绳子扎成了一团,上身绑了根襻膊,束缚住宽大的袖口,露出了两条雪白的胳膊。
身上虽然不像元宝那么脏,但也是灰头土脸的。
那个整日跟在她屁股后面的丫环也是一个德行。
还有这院子的角落里,堆满了草木灰,还有那院子中央原本用光滑如玉的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上面也早就沾满了脏水、污泥。
原本在路上的时候,孙秀荷还觉得自己的日子也算是越过越好了,女儿懂事了起来,儿子也越来越大,冲着以往父亲对蔡参的喜爱,绝对不会亏待她这一房妻女。
可如今看到院子被她们搞成了这么一副德行,孙秀荷差点没背过气去:“你们这是做什么?看看我这院子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了?是不是打算把我这院子毁了你们才甘心。”
元宝被母亲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赶忙躲在了姐姐身后。
孙秀荷知道元宝年纪还小闹不出这样的事,绝对是元祯搞的鬼,便指着她问道:“你给我一个解释,说你到底在做什么戏?不然就去祠堂跪着!”
蔡元祯原本想着在孙秀荷回来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好的,但没有想到她竟然提前回来了,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蔡元祯也是一阵心虚,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这个问题:“母亲,我们是在造纸。”
“天爷呀!”孙秀荷顿时觉得自己两眼一黑,怒骂道,“咱们这院子是给你造纸的地方吗?再说咱们蔡家的工人成百上千,缺你一个造纸工吗?”
“你们这是在吵什么呢?”
孙秀荷正生气着,一个浑厚的声音便从门口传了进来,来人正是家主蔡仲和大爷蔡程。
孙秀荷虽然在气头上,但也知道自己啊院子里的事还是不要闹到父亲面前比较好,所以便压制了怒火解释道:“是孩子们在玩闹,我出言训斥了几句。”
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蔡程也帮着解围:“小孩子玩闹也是正常的,弟妹不要太过苛责了。”
孙秀荷也是点头应承着道:“那是。”
蔡仲依旧是一副颇具威严的样子,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流露出了严肃,他的目光在院子里悬挂着的纸张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后又走到院子中央看着那一大盆纸浆和旁边放着的竹簾,转头询问蔡元祯:“元祯,这是你弄的吗?”
蔡仲总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这府上许多人都怕他、敬畏他,而且蔡元祯还因为受了他的责罚好几天下不了床,但蔡元祯却始终觉得这位祖父并不像旁人那般迂腐。
蔡元祯十分真诚地说道:“祖父,我们这是在造纸。”
“你们是在用什么东西造纸?”
“废纸。”
“废纸?”蔡仲听到这里不禁皱起了眉头。
废纸再造他确实也在典籍里看到过,但却从未有过试行,没想到三房丫头竟然能真的做出来,还跟新纸一般无二。
蔡仲取了一张快要晒干的纸,放在手中仔细揣摩。
从再造纸的角度上看,这纸能有如此牢固程度实属难得,而且纸上也没有什么杂质,不过比起新纸还是稍显灰暗,毕竟再造纸都是用书写过的废纸,但能够脱墨脱到这种程度,也足以见得十分有技巧。
整张纸看起来平整光滑,这抄纸功底恐怕只有纸坊内有五年以上抄纸经验的师父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蔡仲笑笑说:“难怪我说我房里的废纸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原来都是在你这儿来了。”
孙秀荷上前说了一句:“这些都是小孩子闹着玩…...”
“我不是闹着玩的。”蔡元祯出言道。
孙秀荷气得差点想吃人。
蔡元祯说:“元祯是因为觉得这些纸只能用一次实在是太浪费了,而且咱们东洲府的纸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实在是太贵了,所以便想着能不能把这些纸回收利用。”
蔡仲看着自己的这个孙女言之有物的模样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只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研究出这再造纸的做法的?“
关键时刻,蔡元祯只能摆出父亲蔡参来说话了:“是我在父亲的一本札记中看到过,当年父亲也对再造纸产生了兴趣,还做了许多功课,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实行就……”
见蔡仲还想开口问什么,蔡元祯立马说道:“父亲后面托梦给我,想让我把那本札记烧给他,所以那本札记便被我烧了。”
这本札记本来就是蔡元祯编出来的,所有她当然要赶紧说这东西已经不在了。
蔡仲脸上有肉眼可见的失落,但很快就被他用平静的神色掩盖了。
蔡仲说:“既然做再造纸是老三的遗志,那我们也应该想办法发扬出去。”
蔡仲转头看向了蔡程,说道:“你好好跟元祯学学再造纸的做法,让纸坊的工人也可以做起来,如此一来也能让东洲府的纸价降一降。”
蔡程恭敬地应了一声:“好的,父亲。”
蔡仲又说:“这再生纸既然是元祯做出来的,那前期也应该让元祯多去纸坊指点指点,到时候就由你带她吧。”
一听到祖父这么说,元祯差点就在心底里欢呼出声,她终于有机会可以走出这四四方方的院子了。
蔡仲又问道:“这纸有没有取好名字?”
蔡元祯点了点头道:“有的,就叫更生纸。”
“更生。”蔡仲喃喃道,“好,这个名字好。”
周而复始,死而复生。
这世界本就是这么个循环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