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便于在纸坊做工,蔡元祯让木槿去给自己定制了几件便于活动的衣裳。
袖口全部都要换成收袖,衣料以麻布为主即可,颜色尽可能灰暗,不然在纸坊弄脏了难洗。
蔡元祯这样穿着出门,还碰到了孙秀荷。
蔡元祯明显看到她脸色一变,原本以为她要说什么,但只见她嘴角蠕动了一下,最终也没有把话说出口。
蔡元祯知道,孙秀荷大抵是见到她这样又想说不像个闺阁小姐了,但思及去纸坊也是自己首肯的,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入秋后东洲府下起了接连的雨水,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蔡元祯却不觉得这个秋天萧瑟。
晨起刚准备去纸坊,蔡挽仪迎了上来,眉眼含笑:“姐姐这是要出门吗?”
蔡元祯:明知故问。
蔡元祯转过头,挤出一个微笑:“是啊,我要去纸坊,妹妹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一步。”
蔡挽仪不紧不慢地说道:“姐姐莫急,前几日有一男子跑到咱们府邸门口,托我给你带了封信。前几日我给忙忘了,今早特地拿来给姐姐,还望姐姐莫要怪罪。”
蔡挽仪一边说着,一边将信递给蔡元祯。
蔡元祯看了一眼信封上的落款——沈一舟。
再看了一眼封口的火漆印还是完好的,证明蔡挽仪没有打开过信封。
蔡元祯和蔡挽仪两个人站在廊下,有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有风穿过长廊,带来一阵寒意。
蔡元祯企图去分析蔡挽仪脸上的表情,虽然是微笑,但却是皮笑肉不笑。
蔡元祯直视她的目光,随后拿过了她手里的信,当着她的面撕了个粉碎,丢到了廊外的泥水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蔡元祯说:“妹妹千万不要随意接一些外男的信,万一被人瞧见落得个未出阁与男子私相授受的名声可就不太好听了。”
说完之后,蔡元祯直接拿过木槿手中的伞走到了雨中。
蔡挽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身后的丫环忍不住说了一句:“堂小姐还真是个人物,从前情郎的信都递到眼前了,她还面不改色,甚至倒打一耙。”
蔡挽仪笑笑:“这样才有意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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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焙房里干了一段时间后,工人们纷纷对蔡元祯敬重了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蔡元祯回回都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干活最多的那个。
像她这样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如此辛苦,但依旧选择如此,当然叫人佩服。
而且,这位三姑娘还知道去为大伙谋福利。
知道大家热,如今又是正值“秋老虎”,她便向孙管事申请了“高温费”,用来采购凉茶供大家消暑解渴。
焙房里的长工纷纷感叹,果然还是要“领导”下了基层才能明白基层的苦和累。
蔡明偶尔也会到孙管事那里了解蔡元祯如今在纸坊的情况,孙管事自然也是实话实说。
孙金禾对蔡元祯表达了赞赏:“三小姐干活可踏实了,又为长工考虑,大家都夸她人特别好,有蔡氏后人的风范。”
蔡明听了心里难受。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昨日还和几个工人一起聚众斗蛐蛐,心里头这股子火气就更大了。
若是被蔡仲知道这两个人在此的表现,那将来蔡辛在蔡氏纸业还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思忖良久,蔡明趁着休息时间,偷偷塞给蔡辛一百两银子。
蔡辛见着钱高兴至极,笑着说:“父亲,你是不是见我整日在纸坊做工辛苦,特地犒赏我?”
蔡明用力地瞧了一下蔡辛的头,恨铁不成钢地说:“犒赏个屁,你如今在纸坊与这些长工一起制浆,他们都嫌你整日躲懒,若是将来让你祖父知道了这些事,你就等着挨揍吧。”
蔡辛被打了也是委屈至极,他明明是蔡家的二少爷,从小便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
好端端地让他来跟这些工人一起打浆,他就算每天干半个时辰便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要是真连着干一天,他非废了不可。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放在肚子里,不敢说给父亲听。
蔡明苦口婆心地对自家儿子说:“你就对他们大方点,每顿饭加只鸡、加条鱼什么的,吃人家嘴短,到时候他们还不都说你好。”
“来纸坊之前你祖父也说过了,不会让你待太久的,在此处不过是为了让你历练,你好好地再忍忍。”
蔡辛觉得憋屈,但如今也只能听父亲的话,点点头说:“父亲,我知道了。”
蔡明长舒了一口气,随后说:“咱们家在聚宝街那儿又盘了个旺店,等你学成出来了,说不准你祖父就会让你当三掌柜,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没有?”
届时,整个蔡家还不都是他们二房的。
蔡辛再次用力点了点头。
当上三掌柜就意味着掌握了实权,以后在蔡家除了祖父、大伯和父亲,不就是他最大了?
蔡辛觉得这三掌柜值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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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祯在焙房待了一段时间,发现工人对焙墙的养护只是每两个月刷一次桐油而已。
当今使用的焙墙皆是用三合土制成。
所谓三合土,是指由石灰、黏土、细砂夯实而成,蔡氏纸坊的焙墙还会在土中拌入纸筋,以增强韧性。
蔡元元读大学的时候看过一本关于古法造纸的书,里面就详细讲明了关于焙墙的养护,除了刷油以外还需要涂蛋清和豆浆,平时还要涂抹米浆。
现代造纸工厂用的大多是铁焙墙,铁焙墙表面刷清漆,导热快。
虽说铁焙墙便于使用,但对于纸来说,绝对是传统工艺使用的三合土焙墙更能保证质量。
蔡元祯对李顺海提出了关于加强焙墙养护的法子,李顺海思忖了一会儿,说道:“三姑娘有想法是好的,但咱们纸坊历经百年,这焙墙的年纪恐怕比您父亲的年纪还大,若是贸然改变养护方法,出了差错谁都负责不起。”
蔡元祯能够理解李顺海顾虑,虽说众人都喊他一句李师傅,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在蔡氏干得比较久的长工。
若是执行了蔡元祯的方法,焙墙的焙面反而遭受了损坏,到时候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蔡元祯自然不会让他为难,谦恭地说道:“此事元祯定不会让李师傅为难,我会禀报祖父和大伯,若是他们也觉得可行,咱们再来执行。”
李顺海看了一眼蔡元祯恭敬的姿态,眼神中不禁多了些认可。
蔡氏这般的望族能出这样谦逊有礼又聪颖肯干的人物,定然是家风严谨。
蔡元祯将自己的想法同蔡仲说了之后,蔡仲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不过对于焙面的养护方法不能全面执行,还需要先用一处进行试验,确保有效。
既然得到了祖父的同意,蔡元祯即刻说干就干,和木槿一起去采购了所需要的物品,等着焙房的工人都离开后独自一人拿着沾了蛋清的刷子,将蛋清均匀地刷到焙墙上。
刷了蛋清的焙面看起来更加油润有光泽。
第一次见到焙墙的时候,蔡元祯还真没觉得这墙有什么奇特之处,灰败的颜色毫无美感。
但正是这普通而又充满着先人智慧的墙面,将一张纸承载着一个时代思想、文化的纸张送到了众人面前。
或许此刻她刷蛋清这个举动对焙墙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在漫长的历史的长河中,总有一个人回头看她如今所做的事,会觉得意义非凡。
蔡元祯正认真刷着,突然身后响起了“哐啷”声。
蔡元祯回头一看,发现原来是周蛋不小心踢翻了水桶,脸上还带着一丝歉意。
眼下屋外的天都要黑了,蔡元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周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三姑娘,我定是打扰到你了,我只是瞧着大家每日离开的时候焙房都乱糟糟的,所以我回去帮我母亲收完菜摊后都会回来收拾,没想到今日你还在。”
原来,每日早上来能瞧见焙房都如此整洁干净,都是周蛋的缘故。
蔡元祯浅笑一声,说道:“你如此勤奋,得叫孙管事给你加工钱才行。”
一听蔡元祯这么说,周蛋有些不好意思,随后又有些沮丧:“罢了,纸坊的人都说我又蠢又笨,什么都干不好,纸坊肯留下我就不错了。”
蔡元祯回头看向周蛋,发现这个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少年脸色通红,眉目间尽是失落。
其实他并不笨,只是干活比旁人细致,所以稍显慢些,有些个滑头便会找借口说他两句。
而且他年岁较小,为人实诚,再加上家境贫寒,难免心生自卑。
蔡元祯安慰道:“旁人怎么说是旁人的事,处身立世若是都依着旁人的话活,那你岂不就成了傀儡?”
“我瞧着你就很好,改日我定要去孙管事和我大伯父那儿说说,给你安排个更有前途的活计,指不定以后你就是咱们纸坊的大师傅、大管事。”
大师傅!大管事!
周蛋听了眼前一亮,心中犹如浪潮翻腾。
旁人都说他笨的,能在蔡氏纸坊当工人都不错了,可如今三姑娘却说他能当大管事!
周蛋揉了揉眼睛,他说不来什么恭维的话,只能笨拙地表达自己的感谢。
周蛋说:“多谢三姑娘抬爱,我瞧着您刷墙也累了,不如我来帮您吧。”
蔡元祯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还真是酸痛不已,若是再干下去恐怕明日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蔡元祯笑着将刷子递给了周蛋,说道:“那便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