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转身面向墙壁,感受到沈清淮坐上床板,紧接着在他背后躺下。
只持续了几秒,身后便没了动静,江珩紧捂胸口,那被礁石拍打的心脏仍旧大幅度跳个不停。
寂静的环境下,心跳声格外清晰,两个人又睡着同一张床板,对方可以清楚感受到声音的震动。
一想到这,江珩的心跳得更加急促。
“外侧吧,毕竟这是你的床。”
沈清淮的话已经在他脑海里绕了不知有多少个来回。
明明只是随口的一句,却让江珩莫名胡思乱想到别的地方去。
我这是怎么了?不会是病了吧?
江珩狠狠掐了一下掌心。
侧躺时,心跳与床板只隔了一层胸腔,心跳幅度大到几乎在撞击床板。
江珩无奈,默默支撑起一点上半身,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沈清淮。
长发美人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轻弱而匀称,像是已经入睡。
垂顺的褂衣紧贴下凹的腰线,侧面的曲线如国画里绵延的山川,起伏有致,荡人心弦。江珩触电般瞥开了视线,将目光转移到了他后背。
那被红绳捆绑的长发就静静地放在床板上。
红发绳,在沈清淮的一身黑里,这根绳看起来尤其明显。
江珩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而就在这聚精的片刻,意外发现红绳上密密麻麻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符咒?
江珩注意力被吸引,因为光线昏暗,他暂时看不清那些符咒的内容。
他想靠近仔细分辨,但若是转身就会破坏对阵,一定会引起沈清淮的注意,细想了想,只能暂时抑制住好奇。
江珩留了个心眼。
过了一会儿,胸口的心跳比刚才缓解许多,他正待躺下,宿舍内烛火却忽然晃了晃。
墙上的阴影跟着变换了位置,江珩回头时忽然注意到了几行字。
宿舍里安静得出奇,沈清淮没有睡,一直注意着身侧传来的动静,他能感觉到江珩今晚莫名很躁动。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则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
前世他不知道江珩一直默默喜欢自己,所以也没有注意江珩和自己相处时的状态,如今看来,这小子实在经不起撩拨。
看上去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实则反应这么大,用沈清淮的话来形容,还真是有些——
可爱。
他正弯着嘴角,忽然间感觉到面前似乎多了个人。
江珩?
沈清淮敛了嘴角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不见江珩有什么举动,于是他主动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没有瞳仁的白色眼球。
“......!”
一张白到发青的脸正扒着床沿,在离沈清淮不到半指距离的位置,对着他微笑。
那张脸的皮肤都似被水泡过一样发胀皱起,发紫的嘴唇以一种怪异的弧度咧到双颊,溃烂的口腔散发阵阵恶臭。
沈清淮皱眉屏住呼吸,下一秒虚空划出道符印对着这张脸狠狠劈下。
尖声在屋内骤起,昏昏欲睡的几人被彻底惊醒。
陈武从梦中惊醒,下意识面向身下的床板,却不知惨白的鬼脸就在床底直勾勾盯着他。
青白的鬼脸缓缓贴上床板,没有瞳孔的眼球秃出眼眶,穿过缝隙,贴上毫无察觉的陈武,冰凉的触感吓得他双腿一蹬,整个人弹飞至半空。
“来、来了啊啊啊啊!”
在陈武出声之前,秦礼和白栩早就跳下了床,对着突然冒出的众多灵体一通招呼。
金刚锤被秦礼舞得虎虎生风,被炁环绕的锤身比先前似镀上一层金箔,在碰触到灵体的刹那,那些灵体就失去了行动能力,在尖叫声中彻底消散。
秦礼舞着锤子一锤一个,另一边白栩嘴里念念有词,在眼前化出金块似的符咒,逐一打在周围的灵体身上,效率比秦礼高得多。
只有什么也不会的陈武,在惊慌失措中拼命寻找江珩的身影。
与门口的三个人相比,江珩和沈清淮就显得淡定很多,两个人从始至终都保持着背对背的站位,周围那些灵体便徘徊在周围不敢靠近。
江珩看着不断从四面八方钻出来的灵体,同身后的沈清淮道:“灵体不比恶鬼,除非解决磁场,不然光靠打是打不完的。”
沈清淮同意道:“不用理会它们,再过一会儿,这里的环境就要变了。”
沈清淮话音刚落,越来越多的灵体在宿舍内上蹿下跳,很快就挤占了几乎所有的空间,五个人被迫挤在靠窗的那一小块位置。
灵体靠近产生的尖声充斥整个空间,数不清的尖声混杂在一起,连带着影响到五人的磁场。
他们之中秦礼的脾气最急,被这满耳的尖叫声吵得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妈的这些鬼东西怎么这么会叫?!难道就没有办法让它们闭嘴?”秦礼把怒气全集中在手上,拼命挥着金刚锤,奈何打完了眼前的又会补上来新的。
越来越多的灵体快要把五人淹没。
秦礼很快开始喘粗气,挥锤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据我所知,精神体的失控与磁场有关,除非解决了这里的东西,让它们消失,否则想让它们单纯闭嘴是不可能的。”白栩掐诀念咒,保持静立,一面还能抽出时间回答秦礼。
“啊!谁踩我脚了!”陈武痛呼一声,哭唧唧往旁边躲。
“啧,你就不能往后边挪挪,这鬼玩意儿都要亲上老子了!”秦礼扬起宽大的手掌狠狠拍走近在咫尺的鬼脸,粗着嗓子骂道:“滚,臭不要脸的!”
一左一右都在拼命往中间挤,沈清淮被迫紧挨上了江珩。
那股冷香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钻入了自己怀中,江珩呼吸一滞,伸手搭上了对方的肩。
随着秦礼往后重重一倒,沈清淮被撞进江珩的怀里,胸膛被迫贴上江珩,他下意识抬手去撑。
“小心。”
能站的位置越来越小,江珩错开一步,另一只手揽过沈清淮的腰,手上微微用力,抬着沈清淮让他的一只脚能落在自己的双脚之间,这样就不会踩到或者绊倒。
但同时沈清淮站立不稳,只能靠江珩紧紧揽着他的后腰保持平衡。
绸缎的隔热效果不算佳,从腰际传递出的温度热到发烫。
江珩迫使自己的注意转移到其他三人身上,眼看着位置越来越小,几个人被迫保持着现有的姿势,几乎腾不出手。
江珩只觉得自己的手臂烫得快要着了。
“江哥,呕……我感觉……我快要去见师父了……”
陈武年纪小,平时也不怎么出门,唯一一次出门挤公交,差点被车上的人和臭味挤吐,至此之后他对出门就十分抗拒,眼下被这些灵体挤着,竟有种梦回当年的感觉。
江珩见状也有些着急。
忽然间,他感觉到怀里传来动静,一只手顺着他的腹部一路往上移动,最终停在了他的胸前。
江珩微微挑眉,他不知道那只手想要做什么,下一秒,就感觉到那只手颇有技巧得用力按了按。
江珩:“……”
江珩:“?”
他耳根一红,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清淮,谁知却见他唇色发白,眉头紧锁,看上去很不舒服:“你......可以不可以松开些,我快喘不过气了。”
“抱……抱歉。”
误会了。
江珩立即松手,但因为秦礼挡在外围的缘故,他也只能松开一点。
等他松开了后,沈清淮做了个深呼吸,脸色也缓解了一点。
许是知道引起了误会,沈清淮也不想让两人觉得尴尬,于是主动道:“你的手臂还挺长,一只手就能揽住我。”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正打在江珩的喉结上,江珩的嗓子哑了哑:“……是你的腰细。”
沈清淮似是不了解自己的身体,眨了眨眼:“有多细?”
江珩喉结一动:“大概……半臂之内……”
他原本只是简单回答沈清淮,谁成想对方会问得这么仔细,他回答不上来,竟然生起再抱一次的冲动。
那腰离自己的手臂只有一指节的距离,江珩盯着那聊胜于无的空间,心念一动,就想收紧臂弯。
突然,胸口传来一道麻痒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沈清淮的指尖竟缓缓地在他心口附近的位置移动。
“?!!”
江珩的心跳得快要冒出嗓子眼。
“沈清淮。”
江珩不禁唤了他一声,意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沙哑。
“嗯?”沈清淮似是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注意力都在手指所触之处,只顾自己问道:
“你这里的刺绣,是一朵红梅?”
指腹在那凸起的针线上慢慢摩挲,似是想弄清楚针脚的走向。
“针脚看起来有些奇怪,你自己绣的?”
岂止是针脚有些奇怪,那红线根本就是攀附在衣服上的,几乎看不到有落针的痕迹。
上一世沈清淮见过江珩使用它,这是一样相当厉害的法器,只是一直没能搞懂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江珩?”
沈清淮见没人回应,抬头看江珩,却见对方目光涣散,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走了神。
沈清淮看了一会儿,继而抬手伸向他,指尖轻轻抚上他的眉骨,也跟着失了神。
江珩的长相不能说有多好,是把每一个五官单拎出来都能上医美行业的精品展览的程度,是完全踩在沈清淮审美点上的程度。
前世要不是他被家族洗脑,满脑子都是什么灵官,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不知会对这张脸心动多少次。
指尖顺着眉骨轻轻描摹,沈清淮望着他乌黑深邃的瞳孔,眼里竟逐渐泛出水光,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前世。
他依稀记得上一世濒死前,江珩就是用这双眼望着自己,声音颤抖得一字一句诉说着对自己埋藏已久的情意,在漫天散落的血珠中,他耗尽最后的一丝气力,为二人撑起一道与世隔绝的屏障,做最后的道别。
那时的沈清淮只剩眼睛能动,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江珩,笑着诉说从何时开始爱上的自己,是如何偷偷地藏起心意,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自己不曾想象的。
临别太过短暂,幸好还有重逢。
眼下看到江珩还好端端站在眼前,记忆与现实重叠,沈清淮便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沈清淮?”
江珩不知何时回了神,一把握住了停在眉宇间的手。
“你在做什么?”
“我怕你被魇住了,原本想探探你的灵府。”沈清淮的神情转瞬即逝,对上江珩疑惑的眼神,从容解释道。
原来他是在关心我。
江珩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拉回的神思又要再次飘走,他只能转移话题:“这些灵体什么时候会走?”
沈清淮道:“不清楚,但我想,快了。”
就在这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陈武已经被吓得耗尽了力气,竟也不怎么怕了,靠在一角放弃抵抗,任由灵体往自己身上凑。
白栩情况跟他差不多,也懒得对付这些狗皮膏药,掐了护身诀静立原地。
只有秦礼一个人还在为了自己的“清白之身”孤军奋战:
“喂,还有没有人喘气儿啊,这些鬼玩意儿为什么全都往我一个人身上凑?”
陈武喘了口气道:“看上你了呗,想给你做新娘子呢。”
秦礼却一脸为难道:“我知道我长得帅身材好,招人稀罕太正常不过,但是为什么连这些鬼玩意儿也太丑了吧,长得帅有魅力是我的错?”
“……”这下连陈武都不想理他。
秦礼以为没人反驳,更加自信道:“就是喜欢也得有个限度,毕竟我也不可能把你们都带回去是吧,要不然你们互相打一架,谁赢了我就带谁回去,虽然丑是丑了点,但只要乖巧听话,我秦家还是养得起的。一个月给你们三百,怎么样够意思吧?一个灵体也花不了多少,这些足够了,还有到家后不能不讲规矩,得听话、孝顺、懂事……”
没等秦礼说完,所有灵体突然同时停了下来,转眼间原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整个房间瞬间寂静无声。
“……”
“男人的饼,鬼都怕。”
沉默良久,陈武适时幽幽来了一句。
秦礼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跑到空地上四下张望:“就这么走了?还真是被我吓走的?不会吧……”
当然不会。
众人心想,但他们都默契得没有出声。
先前的蜡烛此时也已燃尽,在烛火熄灭的瞬间,所有的一切都黑暗深渊吞噬。
“这到底什么情况?”四周一片漆黑,仿佛身边的人也跟着消失不见,陈武的声音跟着弱了下来。
沈清淮的声音响起:“我们眼下所在的,才是真正的203宿舍。”
“啊?什么意思?合着刚才的都是假的?”秦礼看不清他们人在哪儿,只能随便看个方向。
“是灵体制造出的幻境空间。”沈清淮解释道:“这间宿舍楼在山间风吹日晒几十年,早就和那栋教学楼一样破败不堪,怎么可能还像我们之前看到的那样完好,铁架都已生锈变脆,却还能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不觉得奇怪么?如果现在点起火,就可以看见这间宿舍的真实样貌。”
沈清淮话音刚落,几张符纸就被点燃,凑在一起照出宿舍的全貌。
原先上下铺的铁架早就烂得差不多了,只剩几根钢架还支在墙体边缘,原本还算干净的墙面也斑驳脱落,露出大片的灰泥红砖,上头不知道被什么液体泼了乱七八糟的痕迹,包括五人脚下的绿皮地面,也有大片不明的红褐色不规则痕迹,从室内一直延伸至室外。
“嘭!”
背后窗户忽然发出一声巨响,几人惊得转头去看,却是一只鸟的尸体砸在了窗上,血迹顺着窗户缓缓下流。
“为什么……为什么刚才有幻境,现……现在又没了呢?”陈武将护身符双手举到面前。
“时间到了。”
白栩在耳边冷不丁开口,陈武的身影转眼就出现在江珩身后。
“快接近十二点,到了阴气最重的时候,灵体挡不住煞气,恶鬼即将现身。”
沈清淮好心解释了一句,随后看向江珩道:“其他人也会知道,我们得赶在他们之前。”
江珩点点头。
“但是我们没有线索。”沈清淮特意加了一句。
沈清淮自己当然不需要,但未免引起怀疑,他必须装得和大家一样不知情。
被这句话提醒到,江珩忽然想起之前在墙上看到的东西,指了指道:“这里有。”
秦礼和白栩一起凑到方才的床位边,将火符凑近。
墙上果然用不同颜色的笔写着几句话。
“嘿,还真有东西,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刚才怎么不说?”秦礼抢先一步挤占了最好的位置。
“休息时偶然看见,刚才忘了。”江珩淡淡道。
白栩不甘示弱,也用脑袋挡住了一部分内容,陈武见状急了,生怕落了后,用两条胳膊撑着秦礼和他们挤在一块儿:“这是江哥先发现的,你们怎么能这样!”
江珩本人却并不着急,静静等那三个人互相推拒着,手心忽然传来一阵力道。
“江珩。”
沈清淮叫了他一声。
“嗯?”
江珩下意识以为沈清淮想问自己为什么不去看,他都已经想好了措辞。
自己早就在发现那些字时就已经记下,不仅能逐字逐句重复,还形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猜测,足够随时回忆起来分析,并且这些事他几秒钟之内就全部完成。
江珩很聪明,生下来就天赋过人,二十出头就出了师,早早独担业务,拉扯陈武,敢和世家出身的天师一起竞争,所以他有自傲的资本。
他一向傲气内敛,不稀罕跟人争胜,故意说自己有多么多么厉害,在他看来是一种自怯的行为,越是缺什么,越是想跟人证明。
但面对沈清淮时,他却莫名有种强烈的**想要证明自己。
“怎么了?”
江珩刻意压低了声音,状似随意道。
沈清淮轻轻开口:“没有危险了,你可以不用再握着我的手。”
他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边,原本在推挤的三人同时停了手。
江珩松了手,耳根瞬间红透:
“……抱歉。”
一瞬间,三人齐齐望向江珩,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江珩立即皱了眉,他一向自诩强悍,怎么可能需要别人保护。
谁知沈清淮却开口道:“没关系。”他望着江珩的眼睛,说话时,眼中满是信任和坚定:“谢谢你刚才保护我。”
沈清淮本身长得就好看,更别说眼下突然这么直勾勾看着自己,那眸仿佛镀了层水,眼波流转,熠熠生辉,再加上这有意无意略带喘息的声音。
江珩彻底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