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李沐瑶并不合身的男士外套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那妇人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李沐瑶,随后竟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冲李沐瑶点了点头。
分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以往都只能在公主出宫时远远地跪拜行礼,根本看不清公主的相貌,自然是不认得李沐瑶。
而李沐瑶却不知怎的有点心虚,草草点了点头应付了一下,正想若无其事地出门,却听得那妇人找自己搭话:“之前都没见过,姑娘是昨日来的吗?”
李沐瑶拘谨地点点头。却听那妇人一边摇晃身子哄孩子,一边打听道:“对门那小伙子是你什么人呀?”
“哥哥。”李沐瑶随口敷衍道。
“哎呀,你是赵小哥的妹子呀。”那妇人笑道,“那我们也是老乡啦。”
“老……乡?”李沐瑶有些疑惑,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赵小哥没跟你说呀,我也是北燕人。”那妇人笑道,“我是三年前嫁到上京的。”
北燕人?李沐瑶一时间内心有些复杂:如今外面叛军围城,族人危在旦夕,自己本该对北燕人恨之入骨,可面对这样一个笑容可亲的妇人,她的恨意有些无处安放。
等等,她的意思是说,赵小哥也是北燕人?
赵……阿离是北燕人?
可是,他一个北燕人,为什么要救自己?
李沐瑶满脑袋都是疑问。
那妇人见李沐瑶面色变换,有些奇怪,问道:“小妹,你怎么了?”
李沐瑶勉强一笑:“没事,请问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早晨起来没见到他人。”
“咦?他不在吗?”那妇人探头往李沐瑶身后看了看,说到:“那他可能是去打探消息了吧,他不是有批皮货被扣在叛军手上了吗?”
皮货?阿离是个皮货商?
一个皮货商,为什么要假冒禁军救自己?
“你怎么知道小哥是燕人?”李沐瑶试探着问,“我是说,你之前怎么发现我们是老乡的?”
“嗨,”那妇人似乎毫无戒心,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一看他那御马的手段就知道了。”
“御马的手段?”
“是呀,我爹爹以前给大户人家养马,所以我最是知道,他那架势不是从小与马为伴的燕人,便是师从高人。可我看他虽然长得金尊玉贵的模样,可吃穿用度却很拮据,就猜他可能是落魄了。我就上去问了问,没想到还真是老乡。”那妇人道。
李沐瑶看她说得有理有据,知道此话不假。一个人的容貌、声音都可以伪装,但从小到大的习惯却很难改变。
她若有所思地道:“确实有缘,你很仔细呀。”
那妇人不好意思地道:“你哥人真不错,帮了我们不少忙。我嫁过来这么久,很少出门,也没遇到过老乡,觉得很亲切,属实是有缘了。”
“娘子这么说,好像是在抱怨为夫我不够体贴。”那妇人身后走过来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应该是那妇人的丈夫。
那妇人面上一红,嗔道:“哪有的事,我只求这兵乱快些过去,我好回家。”
“回家?”李沐瑶见妇人健谈,便想从她那里多获得一些消息,“你不是说,你是嫁到上京来的吗?”
“哎呀,别提了。”那妇人将孩子递到老公怀中,走到李沐瑶身边挽她的手,“这不是因为在上京过不下去了嘛!”
“过不下去了?”李沐瑶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
那妇人也不以为意,凑近了低声道:“生意做不下去了,苛捐杂税太多了,干什么都需要人脉。我那口子是做木材生意的,原本想着赶上大内修长乐宫,囤了好些货,谁知原本搭的上家反悔了,只得贱卖,亏了钱不说,还得罪了人。”
李沐瑶其实听不太懂这些,只知道似乎是在抱怨民生多艰,她有些同情地问道:“那你们不打算待在上京了?如今兵乱,你们又准备怎么办?”
“那有什么,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我们把上京的产业卖了,预备回老家去置办点田产,做个土财主。”那妇人笑道,“别看现在兵荒马乱的,过几日等勤王的援军一到,战事会平息的。”
李沐瑶有些诧异,援军能顺利平叛这种事,作为公主的她都不清楚,这妇人却说得十分笃定,当即追问道:“你怎么这么确定?”
“哎呀,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那妇人笑道,“是你哥前两天和我家那口子说的时候被我听到的。”
李沐瑶看向那个胖胖的男人,对方逗弄着孩子,见李沐瑶求证的目光,和善地点点头:“你哥见识不一般,他说燕军虽势如破竹,但后劲不足,也没有做困守上京的打算,可能援军一到就会撤走,搞不好都不会见血,让我们放宽心,在此安心住几天,便可北上赴燕了。”
“那……我哥可说叛……燕军几时会攻打皇城?”李沐瑶问道。
“这可没说,”那妇人奇道:“怎么,你有认识的人还困在皇城里?”
“没有没有,”李沐瑶忙否认道,“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叛军一直围着皇城,不着急进攻。”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妇人道,“都七日了,听说本来昨晚就要进攻皇城了,不知怎地没有动静。”
“操心那些呢,”那胖胖的男子闻言冷笑一声,“左不过是天玺帝想了什么法子拖延时间想等援军呗,要我说天玺帝也算是到头了……”
“笃,笃。”
拐棍敲击地面的声音打断了那个胖男人的话。
那个瞎眼的和尚又进院来,慢慢朝着李沐瑶走来。他用那只好眼,盯着李沐瑶看了一会儿,随后将手上的包裹递给她,用破锣般的嗓音道:“给回你。”
李沐瑶犹豫了一下,结过包裹:这包裹比早晨的更大一些,也是热的,散发着好闻的油脂香味。
应该也是吃的。
李沐瑶冲那瞎和尚点点头:“谢谢。”
那和尚见李沐瑶收了包裹,用拐杖点了点李沐瑶屋内,随后转身离去,嘴里嘟囔着:“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志猫儿雄过虎……”
李沐瑶打开包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站住!”
院中三人都看向她。
李沐瑶气哼哼地走到那瞎和尚跟前,将油纸包裹中的烧鸡塞到他怀中:“我不要了!”
那瞎和尚咧嘴一笑,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齿:“当真?”
李沐瑶将那烧鸡往他怀里一塞:“不管是谁让你用这烧鸡来羞辱我,你转告他,我……我不吃这种嗟来之食!”
那瞎和尚不以为意,欢天喜地地将烧鸡用油纸包好,装入怀中,又“笃笃”地往院外去了。
“小妹别生气,”那妇人连忙上来安慰:“这瞎和尚常给你哥送东西,人不坏,就是有点疯疯癫癫的,也不知从哪里听的这些话,就学来了,你别往心里去……”
李沐瑶正在气头上,听到这妇人这么说,忽地心念一动:“你是说,他常为小哥办事儿?”
“是呀。”那妇人道,“你哥来的比我们更早些,我来的时候就常常见他给你哥送东西。”
阿离之前说着慈安寺是他的落脚点,确实没有骗自己。可是,按照这妇人所说,阿离也向自己隐瞒了很多事情,他救自己的目的真的只是单纯为了报恩吗?
他会不会……和叛军其实是一伙儿的?做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为了获取自己的信任?
“很好,看来公主已经学会了自保的第一步,怀疑。”
阿离说的话突然在她耳边回响。
寒风吹过,李沐瑶忽然打了个哆嗦。胖男人怀中的婴儿忽然大哭起来。那妇人连忙走过去,将孩子抱进屋内:“小妹,起风了,快起进去吧,你哥说不定午后就回来了。”
李沐瑶应了一声,却没有动,反而问那个姓孙的男人:“请问,斋堂怎么走?我想去吃点东西。”
那男人一愣,答道:“出院子往前走两个门,右转之后再走两个院子。”
李沐瑶正准备离开,却听得那男人道:“我劝姑娘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李沐瑶问道。
那男人苦笑一声:“你哥没告诉你吗?这小院是专门给北燕人住的,特意与天玺人隔开。虽然陛下近年所为……一言难尽,但很难说北燕谋反师出有名。说到底,叛军属民,还是低调些的好。”
“一言难尽?阁下不是天玺臣民吗?”李沐瑶冷冷地道。
“是啊。”那男人仰头看着天空又开始飘扬的细雪:“如果能活下去,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李沐瑶顿了顿,没有接话,直接走出了小院。
李沐瑶按照那男人所说,走了一段,发现自己有些迷路了:这些小院全然长得就是一个样。她从不知道慈安寺居然这么大,但奇怪的是,这些院子里都没有人。
照阿离所说,慈安寺庇护了大量的流民,她原本以为此处应当人满为患才对。
人都去哪儿了?
直到她再往前行,听到了鼎沸的人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离这里很近。
她朝着声音来的方向悄悄前进。不知道穿过多少空院子,她终于看到了慈安寺的偏殿,再往前走,便能到达主殿。
突然,李沐瑶听到一阵脚步声和铠甲摩擦的声音,她连忙闪身进入一个空厢房。
她悄悄捅破一扇窗户纸,向偏殿看去,只见一队北燕叛军从另一侧的院子中出来,后面跟着一串平民,看装扮都是天玺人。叛军为首的有三人,其中一人的身形李沐瑶有些眼熟。
那人似乎察觉了什么,忽然转身看向李沐瑶所在的方向,吓得李沐瑶连忙矮身,但随即想到对方是看不见自己的。
这一躲,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快点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低沉得像是故意压低一般。
李沐瑶狐疑地再次向外看去。
是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