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昆城下了好大的雪。
身形消瘦的男人穿着病号服都显得空空荡荡的,目光无神,裸露的地方带着各种各样的伤疤,像是被虐待过。
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铁床,一个衣柜,一张小桌子,屏幕上挂着电视和时钟。
时间在滴答滴答的走着,外面时不时响起精神病院护士的打骂声。
房间的隔音不好,完全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37病房的最近安静了很多。”
“那可不是,这不是刚从小黑屋出来吗。”
“小黑屋,他怎么会被关到那里去?”
“还能是什么,逃跑呗。”
“都好几年了,还不愿意放弃,我要是他死了算了……”
“就算他想死也死不成,有人每年捐了一大笔钱给我们医院,为的就是让他这么痛苦的活着。”
“什么仇人啊?这么狠心?”
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坐在床上的男人看着墙壁上的电视屏幕,里面播放的是最新的财经新闻。
“燕氏集团董事长燕明昼与李氏集团千金共进晚宴,疑似婚期已近……”
后面的声音他都没听清,目光死死盯着“燕明昼”这三个字,一瞬间空洞的眼神像是有了光,但又很快熄灭。
他干哑的嗓子里挤出了一声笑,笑着笑着眼角落下了泪水。
“太好了。”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窗外飘落下的雪花。
孟珏慢慢的站起来,抓着被封死的窗户上的铁丝,新闻播报的声音还没有停下,但他一句都听不下去了。
他此刻在想,要不要再想办法逃出去,如果能看到那个人的婚礼更好。
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婚礼。
就算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屋子里弥漫着血腥味,他像是疯了。
五楼的楼层不是很高,他无数次从这里跳下去过,但都没有死,这次也应该不会。
但仔细想了想,跳下去摔断了腿,他也逃不掉,还是只能换个办法了。
孟珏对外面巡逻的护士换班的时间很了解,他盯着墙上的时钟,在护士给他送药的时候,一把推开了她,针管和药丸散落在地。
“不好,37号病人又要逃跑了!”
孟珏的逃跑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医生很淡定的通知着安保。
却没想到外面刚好来了一辆车,还是院长亲自接待的,应该是什么大人物。
孟珏赤着脚往下跑,被拦住了,他只能慢慢后退,寻找更好的时机。
外面好像有车子停下的声音,孟珏已经听不太清了。
“37号,如果不想被关进小黑屋的话,就自己乖乖下来!”
“下来吗?”孟珏侧头看着身后,楼层不高,可以看见树冠,天地一片白色,覆盖着鲜血。
“燕先生,就在楼上了。”
“嗯。”
孟珏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声音,瞳孔猛缩,身体不受控制的趴在了防护墙上,半个身体都支了出去,就为了看清楚下面的人。
眼泪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
医生见他没有再动了,就让人连忙去抓他。
结果护士的手刚刚碰到孟珏的手臂,他整个人就朝着下面坠去,年久失修的防护墙也摇摇欲坠。
来客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听到了楼上的声音,下意识的回头,却对上了一双含着泪水的充满了悲凉的眸子。
“燕明昼……”
在最后一刻,孟珏还是叫出了那个名字。
鲜红的血浸染着雪地,和分别七年的人再次重逢,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孟珏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随着身体的血液不停的流淌融入白雪中。
“叫医生,叫医生,快啊!”
男人跌跌撞撞的朝他奔来,脸上带着惊慌无措,是从没有见过的神色。
“孟珏,孟珏!”
“燕……明昼……”孟珏感觉自己的身体好痛,耳边的声音让他强忍着一口气,就是为了把眼前的人看的更清楚,但鲜血已经模糊了视线。
“孟珏,孟珏,求你,求你……不要……”身形高大的男人跪在地上,怀里抱着血淋淋的人,昂贵的大衣上被鲜血浸湿,那双厚实有力的手小心翼翼的触碰着消瘦不堪的脸,滚烫的泪水落下。
“能,再见到,你,真好。”
孟珏心里一直有遗憾,被关在这里的五年,目光所及之处的天空都是有限的,一方囚笼里,仇恨将他折磨的不成样子,唯有见到他时,心中的遗憾被抚平。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孟珏,求你不要,我带你,我带你回家,回家好不好?”
孟珏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朝他微微摇头:“回……不去了,你,要好好,活着,还有……新婚,快乐……”
看着面前的人闭上了眼,燕明昼的手无力垂下,身体在微微颤抖,脸上流露出绝望神情,泪水充满了双眼。
“燕先生,请节哀。”
一句话,让孟珏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孟珏却没想到自己还没有死透,而是变成了鬼魂,游荡在了自己的尸体边。
他站在自己的尸体旁,看着燕明昼低头在他的尸体上吻了一下,再将一枚银戒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没有新婚快乐,孟珏,你不在,我没有新婚,更不会快乐。”
孟珏愣在了一旁,看着男人的视线开始模糊,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想问问燕明昼,是不是还爱他?
尸体被带走了,孟珏也只能跟着一起走了。
他二十八岁,但尸体上的那张脸看起来却像是三十多岁,如同干枯的花枝。
孟珏不想让他看见这张脸,伸手阻止却没有任何的作用。
“二爷,孟少爷身上有很多的伤,像是……”请来的法医检查完了尸体,脸上也露出来凝重之色,“被虐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头部,胸腔,四肢都有不少的损伤……”
燕明昼眼眶还有些红,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看着有些恐怖。
“带苏瑾轩来见我。”
听到这个名字,孟珏即便变成了鬼魂,也会下意识的害怕和憎恨。
因为害他变成这样的人就是苏瑾轩,他的前未婚夫。
孟珏是京市孟家的独子,孟家在京市也算豪门,所以他从小娇生惯养,要什么有什么,备受宠爱。
高考毕业后,他和几个朋友去毕业旅行,第一次去酒吧喝醉了,见色起意跟一个男人上了床。
回到京市的那天,碰巧和男人又遇见了,孟珏气急败坏,先下手为强,逼着男人负责,也知道了男人的名字。
燕明昼。
京都只有一个燕家,算是豪门中的豪门,但早些年主要在国外发展,现在才慢慢转移回国的。
燕明昼比他大九岁,那年也就二十七岁左右,却是老古板一个,比他爹还像他爹,管的很严,但也比孟家还要宠他,要什么给什么。
两人互相拉扯了两年多,都没有确定关系,孟珏明里暗里问过好几次了,燕明昼只说时间还没到。
孟珏不知道什么才是适合的时候,就在20岁生日后,喝醉跟燕明昼求了婚,但燕明昼拒绝了。
那时候的孟珏是真的被伤透了心,直接和燕明昼吵架冷战分手。
和燕明昼分手的一年后,孟家发现孟珏并不是他们亲儿子,在动用了大量的人力财力后,他们找到了亲儿子孟凌。
孟珏成为了孟家的假少爷,成为了京市的笑话。
因为他不是孟家的亲儿子,孟家的真少爷回来了。
孟珏脾气不好,在孟凌的茶言茶语下,两人出现过很多次的争吵,让孟家人对他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冷淡。
后来,孟家和苏家准备联姻,孟家人用养育之恩来绑架孟珏,逼他和苏瑾轩订婚。
分手那一年,燕明昼都在国外,孟珏订婚没多久他就回来了,两人也见到了最后一面。
燕明昼问他:“是认真的吗?”
孟珏还在气头上,嘴硬得不行,冷嘲热讽地说:“燕二爷是用什么身份来质问我的?”
燕明昼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们最终不欢而散。
事后孟珏也很后悔为什么不好好和他说,到后面更没有了说的机会。
和苏瑾轩订婚并非他所愿,他在孟家过的很压抑,他想离开这里,甚至是离开这个城市。
但意外来的更快。
孟凌酒驾撞死了人,他要坐牢,孟家那边怎么忍心,便想到了让孟珏顶罪。
他们两个侧脸很像,身高也差不多,在孟家和苏家的运作下,成功的让孟珏顶了罪。
这时,孟珏才发现苏瑾轩和孟凌有一腿,从订婚开始,就是他们预谋好的。
他被囚禁在了苏家的别墅里,见不到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外面的消息。
能逃跑的各种办法都试遍了,摔断了腿,摔断了手,什么痛他都尝过了。
在法庭上,不管孟珏怎么解释,真相永远没人听。
到最后,居然是孟凌拿出来的一张精神病院的病历让他免受牢狱之灾。
太可笑了。
他被送到了昆城这个小县城的精神病院,一关就是五年。
从他的二十三岁到二十八岁。
雪花洋洋洒洒,很快就落满了墓碑。
孟珏蹲在自己的墓前,看着上面年轻时的照片,只觉得讽刺。
他这一生全是自己作出来的。
“孟珏。”
燕明昼的手掌拂去上面的雪,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悲伤与悔恨都要化成实质了。
孟珏在旁边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眼底一片暗色,身上冒出来黑气,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想,如果重来一次,他死都不会放开手的。
燕明昼这个名字早就成为了他灵魂上的禁锢。
活着,或者死亡,都是因他而生。
其实他在分手的第二年就知道了燕家出事的消息。
燕明昼好几次遇到了袭击,差点死了。
孟珏帮不了他,只能是他的累赘,所以放手对他们两个来说都好。
“燕明昼,你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孟珏伸出手,半透明的手掌直接穿过了男人的身体,根本触碰不到。
“孟珏,你是恨我的吧?”燕明昼拂去了墓碑上的雪花,声音混在凌冽的风中,“但我是爱你的,一直都爱。”
这句话还是让孟珏落下泪来。
他从背后抱住了燕明昼,即便知道自己无法触碰,知道他感觉不到,依然张开双臂环抱着他。
“我听到了,燕明昼,你说你爱我,那就得一直爱我。”
“让我最后一次,再自私点吧,燕明昼,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