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手机提前定好的闹铃准时开始了无声的振动,仍有些温热的炕中间陷进去的枕头上翻出一张苍白的脸来,明显的眼袋带着些许疲惫动了动。
“呼……”
有些干涩的唇微微张开一刹,眼睫便随之大掀,翻出一双深褐色眸子。
刚睡醒,觉气还没散干净,姜南翻手在褥子上摸了摸,忍不住就紧了眉头。
“妈——你昨晚是不是又给炕筒里添麦秸了?”
厨房里,姜黎正“咚咚咚”切着萝卜,一旁的小木墩上坐着那天收留的女人,梳了两条溜光水滑的麻花辫、仰着一张干干净净的脸,这会儿手里鼓捣着姜黎顺手切下来哄她的萝卜片,听到姜南的声音就像是梦噫般的“嗯”了一声。”
姜黎停下手里的菜刀,回头闷笑看了她一眼,扬声回姜南的话
“对,你昨晚回来的太晚,我打开看了一眼,炕膛里都没火了,怕你受凉就再填了点儿”
姜南三两下叠好被子,扯上衣服,翻身下炕,在砖地上踩实了,又喊
“那你披衣服了没?”
“披啦,冷不着我——”
姜南这才放心,慢吞吞去洗漱。
热水器“嗡嗡”响起来,雾气扑满洗手池上方的镜子,姜南咬着根牙刷,泡沫鼓鼓囊囊的堵了一嘴,伸出手抹开一片清明,镜子里的人发也乱、气也颓。
一双丹凤眼染了疲惫上去,眼瞳深深,瞧不出情绪来。
她太累了,身体和精神都是。
林洛找来了警察,温心被送往了医院,她又跟着去派出所做了笔录,一直忙到几乎凌晨。
但她此刻的困顿却更多来自于满腹迷惑
离开戏园前那对据说是温心母父的人遥遥投来的奇怪的眼神,派出所里一口咬死是来自首的推温心下山的郭静雯……
“到底是为什么呢?”
姜南擦了把脸,整个人怔怔地直往厨房走。
小饭桌上,一碟凉拌萝卜丝、一盘剁辣椒,晾了一盘馒头,舀了三碗玉米粥。
“还没睡醒?”
见姜南筷头迟钝,姜黎忍不住开口
“嗯……咳”
姜南嗓子有些哑
“那你就该再睡会儿,我给你把饭留着不就得了,啥时候醒啥时候吃,反正今天下午才去学校”
姜黎掰开一个馒头,一面蘸了剁辣椒,压好递到还在往嘴里塞萝卜片的女人手里。
姜南托着碗底喝下一口粥,摇摇头
“睡不了,我还得去医院一趟”
“去医院?”
“昨天温心在活娘娘庙后面摔伤住院了,我……我想去看看她”
姜黎闻言筷子一停,啊了一声
“摔哪儿了?严重吗?”
“不知道,昨天晚上来不及去医院了”
姜南头也不仰,实话实说。
“你都没打电话问问?”
姜南鼻子抽了一下,翁声道:
“打不了,她手机落坡上了,我捡回来了”
姜黎了然的点点头,侧首看了一眼鼓着腮帮子吃的认真的女人,起身扯了一块卫生纸擦她掉在襟子上的油水,一下擦不干净,她抿了一下嘴又沾了一点儿洗洁精,轻轻搓了两下,女人见状不再咬馒头,愣愣地看着她动作。
“那你去医院的时候记得把心心手机带上,到时候还给她”
“嗯”
“再记得带箱奶”
姜南嘴里不停,随口问
“咱家那箱奶放哪儿了?”
前两天姜黎提回来一箱纯牛奶,但她们娘儿俩都不怎么喝这个,姜黎一提牛奶姜南就想起来了,结果话罢自家妈妈就抬头用讶异的眼神睨她
“那箱是超市打折,你妈我员工价拿回来的,日期短,你还想给心心送那个啊,去买箱新的。”
说完,又多嗔怪
“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还怪抠搜的。”
姜南撇撇嘴,吞下最后一口馒头
“我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吃完饭,三两下刷完碗,姜南收拾好东西刚准备走,姜黎的声音就从厨房里遥遥传出来
“回来的时候记得给金子带个牙缸儿,哦,还有牙刷、内衣内裤,嗯,算了,你看着买吧,我再想想看还有啥,到时候发给你”
“……好……”
姜南答应着,但又忍不住捂了脸
“金子……这名字真是……”
这名字是姜黎起的,姜南原本是想根据当初林舒讲述的故事来喊这个流□□人的,也就是“阿霞”,但说出来了,却被姜黎一口否决。
她说: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霞这个字不是很好,轻飘飘的,还是叫金子的好,实在,金贵!”
姜南沉默一瞬,暗暗道
“你怎么不说叫钱来……”
在她的眼里,姜黎用一个很文艺的说法否掉了“霞”这个字,却又转身起了“金子”这个贼接地气的名字,让人怎么讲呢,嗯,哭笑不得。
姜南自觉浅薄,虽然被姜黎这个装了半瓶墨水的熏陶了这些年也还是不解诗文,但她知道那句诗后面跟着的“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并不是什么好的,所以也就默认了金子这个名字,起码它俗的很好听不是?
于是在跨出自家大门的时候,姜南没有忘记招呼两个人
“妈!金子!我走啦”
…………………………………………………
温心的手机当时掉的不是很远,卡在犄角旮旯里,夜里亮了屏大概会很明显,但倒霉就倒霉在屏倒转了方向,刚好盖住,就算打了视频,哎,就亮一个缝儿,再加上免打扰模式,估计更难找了,姜南能找着,也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她当时在派出所做完笔录,看着门上忽明忽暗的led灯,原地扣了扣手,又回到了活娘娘庙那儿,她初衷当然不是为了捡手机,那她跑那么远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大概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她这人反正一直在奔跑,多跑点儿少跑点儿没区别,她最后这么告诉自己。
夜还是静,她将卧倒的锈铁围栏扯起来在两边的挂头上拧紧系牢,三两步又从陡坡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在那个有断草渣的斜坡上,摩挲着几小时前挣扎过的人遗留下的痕迹。
她不是什么犯罪凶手,也当然没有返回犯罪现场观摩的怪癖,她只是有点儿挂念温心,而又没地方去。
温心的脸上沾了血迹的,她的脚是踩不实的,姜南努力回忆着,却不如眼睛来的快,手机灯光打开,陡坡最下方的歪树皮上有一块血印,姜南手指揩上去,眼泪就崩了线。
她坚信一个人没法完完全全的共情另一个人,但此刻足够疼痛的悲伤,让她忍不住去想温心是不是更疼。
温心是不是在手术室?还是已经打上了吊瓶?
她给林洛发了消息,但他该死的并没回。
担忧一个和自己交叉点很少的人大概就是这样的难堪的下场,她现在躺死在这个可恶的陡坡上,却只能做一些无谓地遐想,却只能回忆那一个拥抱,那一个她出于爱意与愧疚,而温心大概更多是将她当作救命稻草的,拥抱。
她这和意淫有什么两样?
姜南坐了起来,自嘲地笑笑:
“这没什么两样”
手指间与草植所不同的微妙的触感让她有些奇怪,忍不住将那个东西提到眼前仔细瞧
“…………掉了?”
那是一根太过眼熟的花线绳,花纹与编织手法必然是姜黎的杰作,姜南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腕子,上面的东西仍粗糙的留存着,真相大白,这根挣开了的,便只能是温心的那根。
她眨了眨眼,并没想什么,只是开始解自己腕子上的花线绳。
解的时候的艰难让她不禁思考,这种打了好几个死结的东西怎么也这么容易掉呢?难道说真的会挡灾?
能挡灾的话自然是不能主动解的,要等它自己掉,按姜黎的说法好像还要扔在水里。但姜南并不在意,她只是想想,手里动作并没停,最后借助了牙齿才将自己的解个干净。
两根花线绳在柔软的手掌里纠缠在一起,她才舒服而又自在地哼了一声,施施然将它们都揣在口袋里。
手机灯光引来了飞蛾蚊子什么的,翅膀和嘴都扑腾的厉害,姜南挣扎着爬起来,刚走两步就被个草掩了的暗坑绊了个踉跄,膝盖磕得生疼。
“嘶——”
她翻出膝盖下的硬物,好,一只手机,一只,温心的手机。
“倒都到我这来了”
她有些隐秘的得意生出来,却又自抑不愿形于色,一双丹凤振翅翩跹。
手机上的泥也不擦,就这么直直装进口袋里。
“就这箱吧”
便民超市,牛奶区。
姜南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利利索索地付了钱。
一箱奶不沉,她提的很是轻松,走着走着,医院就已经在眼前。
小县城里的vip病房没有独楼独栋、金碧辉煌那么夸张,它和普通病房就在住院部同一栋楼上,但对姜南这种对它根本没概念的人来说,找起来还真是有点儿麻烦。幸好林洛还不算是太不靠谱,早上终于是回了她昨晚的消息。
住院部的大厅虽然明亮整洁,但比起当年姜黎住院的时候,还是肉眼可见地旧了点。
姜南的记忆里这里的地板亮的能看见影子,每一面窗口都像透明的水晶,她被晃的眼睛疼,一低头看见自己开了口崩了线的老棉鞋,还有洗的褪色破口的袖子。
她那时觉得贫穷比中央卫视有个台的纪录片里的五步蛇啊,黑曼巴啊都更毒一点儿,因为她的舌头整个都麻掉了,十分生硬地往嗓子眼儿里钻。
但她现在站在这大厅里,就没这种感觉了。
这当然不算和贫穷和解,她知道的,这只是因为这里老了点儿。
林洛发的消息里,温心的病房在513,姜南坐了电梯上去。
失重的感觉让她有些眩晕,她站稳了些,盯着楼层数一下一下的跳。
“叮”
电梯门打开,阳光就代替灯光将电梯装的满满当当。
宽敞、明亮,姜南借着眼前的情形将她记忆里的垃圾桶和呕吐物都抛之脑后,掂了掂手里的奶,迈了出去。
而此刻513的门口,两个一男一女的中年人提了大包小包被拦在了门口。
“你们就让我们进去吧,我们就说说话,不干别的”
门口守着的形似保镖的两个人,冷着一张脸,生硬地阻拦。
“不行,书记说闲人不让进!”
咕嘟咕嘟,冒个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探望